这一次,卢小闲并没有躲,早早在大厅候着,见三人进来,他走到李持盈面前,瞅着她也不说话。
李持盈被卢小闲瞅的不自在了,虎着脸道:“你有病呀,看什么看?”
卢小闲却不恼,冲着李持盈招招手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罢,卢小闲头也不回便往赌坊外走去。
李持盈瞅着卢小闲的背影,回对头来对李奴奴莫名其妙道:“奴奴姐,他今日莫非是吃错药了?”
李奴奴强忍着笑意,对李持盈道:“走,咱听听他说什么!”
说罢,李奴奴出了赌坊。
“我也去瞧瞧!”刘伯很配合地跟了出去。
李持盈跺跺脚,向赌坊门外走去。
到了街对面,卢小闲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李持盈到了面前,他只是微笑却并不说话。
李持盈不耐烦了:“有什么话快说,我还有事呢!”
卢小闲冷不丁道:“你老在赌坊里赌钱,却不了解赌坊,能赢才怪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持盈冷着脸道。
“本公子今日心情好,给你说说赌坊的内幕,若想听就跟我来,绝不会让你后悔!”卢小闲卖了个关子,然后走进了赌坊。
这一次,李持盈率先跟了进去。
李奴奴与刘伯相视一笑,他们知道,卢小闲开始使手段了。
环视赌坊内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的场景,卢小闲头也不回问道:“你知道,我们行内把赌客称为什么吗?”
李持盈当然想知道,但她并没有询问。
“称作猪!”卢小闲自顾自道。
李持盈不由大怒,这不是变着法在骂自己吗?她强忍着怒气,依然没有接口,此时若接了话,岂不就承认自己是猪了?
卢小闲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我不是在说笑话,这是真的,天下的赌坊没有不赚钱的,就因为有这些猪的存在。赌坊赚钱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养猪、杀猪、然后以猪养猪。”
说到这里,卢小闲指着一张赌台,对李持盈道:“看到那个嗓门很大的尖脸汉子了吗,你经常来赌坊,应该见过他吧?”
李持盈朝那张赌台看去,尖脸汉子正在全神贯注地下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
卢小闲说的没错,李持盈来赌坊,十次有九次能看到这人。
“你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吗?”卢小闲扭又问道。
李持盈茫然地摇摇头。
卢小闲淡淡一笑:“赌坊称他们这样的人为‘膏药’!言下之意,就是专门往人身上贴的!‘膏药’由赌坊养着,供他们吃,供他们嫖,供他们赌。当然,他们不可能白吃,白喝,白赌,这些人有敏锐的嗅觉,知道哪些人是猪,他们混迹于青楼饭庄,广交朋友,然后引诱这些朋友一起来赌。被‘膏药’找来的这些人,便是‘猪崽’,‘猪崽’只要进了赌坊,离死就不远了。”
李持盈瞪大了眼睛,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不仅是李持盈,就连李奴奴与刘伯也听的极为认真。
尖脸汉子旁边,有个商人模样的人,不停地与他说着什么。
卢小闲指那商人,对李持盈道:“毫无疑问,他是很少来赌坊的‘猪崽’。”
李持盈打量着商人,怎么也与“猪崽”联系不到一起。
“赌坊对付‘猪崽’有一套方法,先是让他不输不赢,每天有心跳,不用掏多少银子,只要没事做,就想来两手。这时候‘猪崽’还不是猪,是最小心的,懂得及时收手。赚了就当游戏,不再去了。输了就会怕,怕了就不来了。一旦这些人渐渐喜欢上了赌,赌的多了就不如之前小心翼翼了,警戒心会降低,这时候,赌坊就可以赢钱了!”
说到这里,他们听到另一张赌台上传来了喧哗声。
卢小闲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只见是四个人在赌牌九,他们赌的是小牌九。
牌九分大牌九与小牌九,大牌九是每人四张牌,分为大小两组,分别与庄家对牌,全胜全败为胜负,一胜一败为和局;小牌九是每人两张牌,胜负立现,由于干脆利落,小牌九在赌坊内比较盛行。
其中一个闲家赢了好几把,另外一个闲家说他使诈,赢的这人当然不乐意了。结果庄家出面证明赢的这人是清白的,惹事的那个闲家被请出了赌坊。另外一个闲家向赢的这人竖起了大拇指,不停地夸他手气好。
卢小闲摇了摇头,对李持盈道:“这张赌台上,庄家是赌坊的人,被请出去的那个闲家和夸人的闲家都是赌坊的托,只有赢钱的是‘猪崽’!”
“你怎么知道?”李持盈似乎不相信。
“你以为赌坊里只有钱?人的内心有什么,赌坊就有什么,刚才那个托故意诬赖‘猪崽’耍诈,为的就是让‘猪崽’愤怒,然后庄家证明‘猪崽’是清白的,给‘猪崽’以安慰。另外一个托再一捧,‘猪崽’会认为自己是赌神,只赢了几两银子就当自己无往不利。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在赌坊很厉害的时候,离变成猪就不远了。”
说到这里,卢小闲叹了口气道:“随着越赢越多,越赌越大,就越来越懒得思考。然后一不小心,输了一点,再输一点,由于盲目信任自己,输银子会被理解为成运气暂时不好了。至此之后,永远别想回本,或许会赢一点,但是相比你输的,差的太远。所以,会越输越多。”
卢小闲这番话,让李持盈感同身受。
说到这里,卢小闲叹了口气,对李持盈道:“你很幸运,有尊贵的身份,太平公主是天通赌坊的东家,所以他们不会向你下手,若换别的任何一家赌坊,你都是绝佳的‘猪崽’。”
李持盈心中一滞,想要说什么却无从反驳。
卢小闲接着道:“别的那些‘猪崽’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没银子,找朋友借,拿家里钱,如果能及时收手还有救,回去努力几年,可以补上窟窿。一旦敢去借赌坊的高利贷,那就万劫不复了。借的银子肯定要输,猪是没脑子的,这不是赚钱,而是送银子。这时候,‘猪崽’已养肥,可以杀了。”
李持盈心情异常沉重,似乎是嗓子被什么卡住了一般。
卢小闲停了好一会,才道:“杀猪是个技术活,这里面有大学问。当猪借了赌坊的银子,赌坊会派人讨债。一点点来,不会一棍子打死,会给猪拖几天,再拖几天,给猪时间去借银子,让猪众叛亲离。回到赌场,只要还来赌,便还是大爷,只字不提欠钱,把你伺候好。猪是一步步被推向毁灭的,再下来就是卖妻卖儿、坑蒙拐骗了。总之,没几个有好下场!”
“我们往前走吧!”卢小闲走到了下一张赌台边上,对李持盈小声道:“下面,我给你讲讲以猪养猪!”
卢小闲指着赌台上的一个汉子:“这人便是以猪养猪最生动的例子,在赌坊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下面的我先不说,你只管看便是了!”
卢小闲指的那汉子,长着一张国子脸,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绝美的嘴唇,袍服雪白,一尘不染。
李持盈虽然不知卢小闲是何意,但还是仔细看起来。
白衫汉子气定神闲,不一会便赢了五百两银子。
他不是一人在赌,还带了朋友来,朋友手气一般,不输不赢。
白衫汉子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便开始失去理智般疯狂送银子,仅仅五手牌的功夫,五百两银子就一两都不剩了。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开始抓脑袋,看上去很焦急。
朋友对白衫汉子说:“你休息一下吧,别追着送银子。”
白衫汉子无奈道:“停不下来呀。”
什么叫一泻千里?
白衫汉子又连着被杀了三四把,掏的都是自己带来的银子,不停的发出“哼哼”的声音。
李持盈看在眼里,果然很像猪在“哼哼”。
终于,洪水决堤了!
白衫汉子身上一两银子也不剩了,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朋友。
朋友的手气却出奇的好,连赢八手,不但把白衫汉子输的银子赢了回来,还盈余很多。
朋友本想见好就收,但在白衫汉子的怂恿下,只好硬着头皮赌下去。
不一会,朋友赢来的银子全输了,再赌下去,就要掏自己带来的银子了。这时候如果能保本,也算不错,可白衫汉子在旁边不停打气,朋友也不甘到手的银子又输回去,决定要翻本。
空气变得凝重!
赢时如抽丝,败时如山倒!
接二连三的输,输,输!
完全无法控制。
最终的结果,白衫汉子和朋友都输的分文不剩。
朋友瘫在椅子上,目光中有自责,有愤怒,有怨恨,有痛苦!
李持盈向白衫汉子看去,似乎浑身透着一丝轻松。
“这就是以猪养猪!”卢小闲终于说话了,“猪被放出来,不需要逼,就会主动害人,他们需要理解,需要倾诉。什么是最好的理解和倾诉?当然要找和他们一样境地的同伴,所以他们会骗朋友来赌,骗亲人来赌,越多的人变猪,他们就越不孤独。”
“好了!跟我来吧!”卢小闲摞下一句话,又朝赌坊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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