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抬脚迈进了庙门之内,抬眼打量这座破败不堪的城隍庙。当先映入眼底的是几尊残破不堪的泥塑,左边乃是地狱天子阎罗王,右边对的是黑白无常,夹在中间的是一个紫袍皂衣、青面獠牙的恶鬼,紫金冠束发,捧着一本账簿,倒提一杆朱笔,瞪着一双鬼眼。殿门两侧俱是面貌不一、形态各异的恶鬼泥塑,足有十余座,色泽鲜亮,栩栩如生。在这惨白的月色映照下,甚是狰狞可怖。
在这森罗殿内,来回走了数遭,卢小闲不由地想起了那算命先生塞给他的那十六个字:春夏到冬,阴兵镇粮,酆都鬼判,谁主阎罗。
面对着眼前情景,卢小闲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含义,就在卢小闲的眼光在这些泥塑之上不经意地一扫而过时,突然,一丝灵光在卢小闲头脑中闪现。
霎时间,卢小闲看出了疑点,对冷卿道:“这城隍庙如此破败,墙体泥塑,受风雨侵蚀,早已难辨真容,为何这十几座恶鬼塑像,这般鲜亮?”
“说的也是!”
冷卿当下走上前去,将手指在一尊恶鬼泥塑上一抹,竟蹭下一块朱砂来。他回头看了卢小闲一眼,从腰间抽出铁尺,搭在那恶鬼泥塑肩头之上,真气贯入,手臂一挥,将那泥塑肩头削下一块来。
卢小闲向那恶鬼肩头的缺口定睛一看,不由地一股冷气自后脊而人,直钻向头顶。原来那塑像仅是外围薄薄地裹了一层泥彩,当中竟立着一个人,肩头被冷卿一尺削下,连骨带肉,砍下一大块去。
见到眼下这般情景,冷卿撕下一截衣角,从腰间解下那酒囊,将囊中老酒倒在那衣角之上,将衣布蘸湿,在那恶鬼塑像的脸上擦拭起来。那塑像上的油彩本就不厚,才擦了数下,便露出本来面目,八字浓眉,颏下无须,国字脸,分明是白日里给自己引路的孙捕头,此时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卢小闲,嘴角正挂着一丝诡笑。
卢小闲心头吃了一惊,感慨道:“果然如此!”
冷卿又走向旁边的一座恶鬼泥塑擦拭起来,不久便露出真容,圆脸,高鼻梁,八字胡,依旧眯着一双小眼,卢小闲更是心惊,这不正是刚刚还与自己喝茶寒暄的那位鲁国平刺史吗?
一时间,卢小闲懒得多想,将身上的长衫脱下,从冷卿手中接过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全泼在长衫之上,一个一个地擦起那恶鬼的泥塑来,却不知正当卢小闲全神贯注地擦拭泥塑的同时,城隍庙的一个角落里,一双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卢小闲。
只一会儿工夫,十数尊泥塑已擦了大半,其中裹着的尸首,却都是卢小闲见过的人,有和卢小闲品茶寒暄的鲁知州,有带路的孙捕头,有随行的衙役兵丁,还有知州府奉茶的师爷,“宾客来”的掌柜、小二,一时间,卢小闲如遭雷击,脑子里充满了疑惑……
廓州官道一路走来,到底什么是真的?
谁是真的?
那算命的先生是谁?
刺史府里的刺史又是谁?
孙捕头,店老板,哪一个才是真的?
“春夏到冬,阴兵镇粮,酆都鬼判,谁主阎罗”卢小闲喃喃念道,“这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此时,卢小闲完全陷入了一片沉思,负起手来,在城隍殿内来回踱步。冷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敢扰断他的的思绪。惨淡的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投进殿内,将殿内的尸身泥塑映得越发狰狞,仿佛随时将要扑下来,择人而噬。
也不知道卢小闲在这殿内来来回回走了多久,突然,卢小闲猛地抬起头来,嘴角隐隐挂上了一丝笑意,低语了一声:“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卢小闲一步上前,走到那判官座前,指着对冷卿道:“最明显的往往是最容易忽略的,判官居中,阎罗在侧,岂不荒唐?”
说完便在那判官像上来回摸索,果然,发现一处破绽,原来这判官手中的账簿竟然可以活动。
卢小闲会心一笑,将那判官手中所握的账簿上下一翻,只听基座之下一阵机关轰鸣之声,那判官像向左挪去,那阎罗像向正中间缓缓移去与此同时,只听两侧厢房之内,机关轰鸣不止。
卢小闲身形一动,直奔两侧停尸的厢房,只见所有的棺材,无论大小,此时竟然全部掀开了盖子。
卢小闲一个一个探身看去,果不其然,所有的棺材里都躺着年纪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无一例外的面部青黑,嘴唇泛紫,双目圆瞪,眼球突起。只是有的颈下皮肉一片模糊,周身毫无伤痕;有的嘴角隐透着一丝诡笑;还有被刚猛的掌力震断周身骨骼而死的。这义庄所有的棺材加起来,林林总总,足有数千之众。
冷卿看的目瞪口呆,他苦笑道:“毋庸置疑,这些便是那些失踪的押粮官军了。”
卢小闲将上半身探进一座棺材,看了看那棺中的尸首,叹了一口气,抓住那尸体双肩,略一发力,将那尸体从棺中扯了出来,轻轻放在地下,抬手在那尸首脸上一挥,合上那尸首圆瞪的双眼,只听卢小闲低声说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诸位兄弟讨个公道。”
说完,对着那尸身拜了一拜。反身将手臂探入那棺材内摸索了许久,竟摸到一个铁环,用力一拉,只听一阵机关作响,那棺材底竟然翻转过来。
卢小闲探身一看,只见金灿灿的黄金,齐齐地铺满半截棺材,耀得卢小闲双眼一花。
见到眼下情景,卢小闲又依法连连拉开了几座棺材,果然,所有的棺材下面都有夹层,满满地铺着黄金,卢小闲探手取出一块金锭,仔细一看,那锭上整齐地印着“大唐中宗皇帝景龙五年赈”十一个大字。
卢小闲终于舒了一口气:“原来失踪的银钱都藏在这里,那算命先生生说‘阴兵镇粮’,人死为阴,这棺材里躺的全是遇难的官兵,便是说的阴兵了;‘镇粮’二字,就是说失踪的银钱便是藏在这遇害官兵的尸身之下;至于酆都鬼判,谁主阎罗,便是指将阎罗与判官各归其位,就能开启这棺材里的第一道机关;那么这‘春夏到冬’四字,又是什么意思呢?春夏到冬,春夏到冬,难道是他?”
说到这里,卢小闲盯着冷卿道:“我有一种预感,要想知道答案,还得往城隍殿一行。”
二人再入座城隍殿,卢小闲已不像方才那么迷惘了,脑中其余的问题现在已然迎刃而解,唯一不解的,便是那“春夏到冬”四个字到底何指。
天色已近三更了,一阵寒风乍起,吹过城隍殿破败的大门,“吱吱呀呀”晦涩至极,如泣如诉,看了看那鲁知州、孙捕头铸在泥塑里的尸身,卢小闲一声长叹,轻声说道:“鲁刺史,孙捕头,还望诸位在天英灵能相助我解开谜团,为你们讨回公道。”
正当卢小闲这一轻叹之际,便听见一声嘶哑至极的老妪之声传来:“你们别心急,早晚你们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哈哈哈!”
卢小闲心中大惊,冷卿照着发身之处便是一掌,大喝一声:“装神弄鬼!”
冷卿这一掌击在了门扇之上,木屑横飞,将那破烂不堪的大门劈得粉碎。惨淡的月光投进空旷的城隍殿内,静得可怕,分明空无一人,
卢小闲长呼一口气,定了一定心神,朗声说道:“孙捕头,哦,不是我身旁立着的这位,但我也不知道称呼你什么为好,还是叫你孙捕头吧。好手段!我心服口服,你出来吧!”
只听殿内某个角落,传来一声惊叹,扬声道:“你怎知道是我?”
随后,只觉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背对月光,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来人身着一件衙役的差服,背着一个木盒。
卢小闲见他现出身形,也不慌张,朗声说道:“这又有何奇怪的?”
顿了顿,卢小闲点头笑道:“你果然是不驼的!我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开始怀疑你。不得不承认,你的言行举止、一字一句,无不是天衣无缝,从中完全推敲不出破绽。只可惜,你忽视了一个最微小的细节。”
那孙捕头闻言一笑,说道:“愿闻其详!”
卢小闲扬声说道:“是靴子!一个驼背的人走路,重心必然前倾,因而鞋的前脚掌势必磨损要比后脚掌严重,然而在茶棚之中,我借机拿起你的靴子查看,却发现,你的靴子前后脚掌磨损并没有什么大差别。由此可知,你并不是真的驼背。那么,一个不驼背的人,装作驼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不蹊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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