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若水一听脑门上的汗水便下来了,虽然卢小闲此话说的有些牵强,可他当初递奏折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可是陛下的忌讳。
卢小闲接着质问道:“你不是说蝗虫是上天的警告,应该让陛下修德吗?按你这说法,倪大人道德高尚,蝗虫应该不会进入你这个州了。为何偏偏是汴州先出现蝗灾的,这是不是说你这个刺史品德不好呢?”
卢小闲这是以其之矛攻其之盾,让倪若水哑口无言。
“去年,陛下派宦官到江南征集珍贵鸟类,想要放在禁苑之中。宦官下江南,必然要经过汴州,到了之后也是要酒、要肉,异常飞扬跋扈。倪大人见看宦官如此放肆,便向陛下进进谏说,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陛下却让各地捕鸟来充实后花园。这些鸟从江南、岭南运往长安,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每到一个地方,使者也要吃肉,鸟也要吃肉,让老百姓看了多不好啊!大家会说陛下您贱人贵鸟啊!你还说,陛下什么时候能把凤凰当成凡鸟,把麒麟当成凡兽,天下才真是有福气了!倪大人的这次上谏,是为民请命,得到了陛下的大力表彰。为国家交纳赋税的是百姓,种田的是百姓,可现在,倪大人却为了不灭蝗,而置老百姓的死活于不顾,这不是昏了头是什么?”
卢小闲所说向陛下进谏之事,一直是倪若水最引以为豪、也是最为出彩的一件事。如今,卢小闲用此事来讥讽自己反对灭蝗的举动,让他很是愤怒,可却也无法辩驳。
“来的时候,姚阁老交待过,在此次灭蝗中表现突出的地方官员,要优先提拔到朝廷任职。而抵制灭蝗的官员,会毫不犹豫地就地免职。”
卢小闲的这句话让倪若水震动很大,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开元二年,李隆基颁下制书,在京官内选择博学通识、能力强的人任职地方,授予都督、刺史之职;同样,在地方官中选择政绩突出的,升任京官。
这个制书一颁行,许多能力不错的京官就任职地方了,身为尚书右丞的倪若水,就因为这道制书被外派到了汴州担任刺史。
尚书右丞是四品官,而汴州刺史是三品官,算是升职了。但是,长期以来,官场都有重京官、轻外官的观念,所以倪若水还是闷闷不乐。
在倪若水到达汴州的时候,正好一个叫班景的地方官也因这道诏令,从扬州调到长安担任大理少卿。路过汴州,倪若水给他饯行,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喝完送别酒后,眼看着班景的马绝尘而去,倪若水站在灰尘之中,一动不动,眼睛都直了。
他对手下人道:“班生此去,何异登仙!”
手下人劝他:“人走远了,这里灰尘大,咱们回吧。”
倪若水还是舍不得走:“这哪里是灰尘,分明是仙尘嘛!让我再沾沾仙气吧。”
倪若水虽然不愿意当地方官,但是他的才能还是有的,而且他为了早日回到长安,在汴州干的很是卖力。
正因为这一点,卢小闲才会对倪若水谆谆诱导,若换了别人,他何须如此多的废话?
在卢小闲的威逼利诱之下,倪若水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了。他嗫嗫道:“定国公,我明白了,可现在汴州的灭蝗之事已经耽误了,这如何是好?”
卢小闲摆手道:“这倒未必,说不定蝗虫会自杀呢,我们还是先进城再说吧!”
“蝗虫会自杀?”倪若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他还待细问,却见卢小闲已经上马,向城中而去了。
到达汴州的第二日,卢小闲派出的随从也回来了。
“主人,灭蝗使两天前便到了汴州,汴州下属的六个县中,两名不配合灭蝗的县令被免职,由灭蝗使代理,如今六个县都已经开始了灭蝗。两日内共灭蝗一万三千担。”
听了卢小闲随从的禀报,倪若水愣住了。
三天前,朝廷派来的灭蝗使总共六组十八人的确到了汴州,他们要求倪若水配合灭蝗,但倪若水坚持要等钦差来了之后再说。
后来,驿馆官员来报,这些人离开了汴州城,不知所踪,敢情这些人越过了倪若水,直接赴各县去灭蝗了。
“一万三千担,不错,看来效果是不错的。”卢小闲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蝗虫真的是自杀?”倪若水还是不信。
“倪大人不信,可以亲自派人去打探。”卢小闲笑道。
又过了一日,倪若水派出打探的衙役回来了。
“刺史大人,我带人到汴州城外的小李庄打探过了,而且我还带着死蝗虫回来向大人复命了。”
“哦?带回多少?”倪若水急忙问道。
衙役道:“大人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倪若水急步走到外面一看,只见沿路一溜停了七八辆马车,有几名衙役正从马车上往下搬箩筐,不大工夫,地上就摆了五六十只筐,倪若水上前一看,筐内全是死蝗虫。
前往打探的衙役过来道:“请大人验货,这只是小李庄在一夜之间捕杀的蝗虫。”
倪若水问衙役:“你亲眼看见这是他在一夜捕杀的吗?”
衙役答道:“是的,大人,里正叫人在地头烧了几十堆火,然后往火里撒进一些药,不久之后就有大群蝗虫飞来,有些自己飞进火里烧死了,很多堆在地上用条帚一打就打死了。”
倪若水这才信服,他长叹道:“没想到这蝗虫竟然真的会自杀。”
卢小闲哈哈笑道:“其实那不是自杀,是在火里放了特制的药,药气飘到空中,诱得蝗虫前来投火投地而趁机灭之。”
“如此说来,灭蝗并非难事了。”倪若水也觉得欣慰。
“哪有如此容易,这才刚开始!”卢小闲给倪若水泼了盆冷水,“从明日起,我要巡视各县灭蝗,烦请倪刺史给我派个熟悉情况之人。”
“定国公,要不下官与你同去吧!”倪若水向卢小闲征询道。
“你在汴州坐镇,协调督促各地灭蝗,统计灾情,做好赈灾准备。就不必下去了。”
……
开元三年寒食节,陈留县城郊,十来个人负手四处张望着。
“看来,汴州蝗灾还真不轻!”卢小闲神色凝重地对身边的杨玄圭道。
杨玄圭是汴州的司户参军,由于他对汴州各地的情况比较熟悉,故而被倪若水派给卢小闲做了向导。
“是呀!”
杨玄圭话音刚落,便听海叔喊道:“快看!”
卢小闲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山上还笼罩着一层云雾,蝗虫已经开始向他们的方向迁移了,所到之处,遮天敝日、声如风雨,所有庄稼被吞噬。一时间蝗虫横飞,黑压压一大片,飞来呼呼直响。
随着蝗虫飞过,地里蝗蝻骤然增多,流水似地朝西南方向翻滚,结成灰而黄的疙瘩,滚球似地蠕动着,踏上一脚,蝻液溅得满脚满腿,胆子小的人吓得顿然失色。蝗蝻“胃口”极好,吃东西从来不挑。总之,凡是蝗蝻滚过的地方,立即白地一片。
离卢小闲不远处,只见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少年,用竹竿跑着打蝗虫,竹竿所到之处,蝗虫时起时落,空中地上,上下交织,整个谷地被蝗虫笼罩着。
也不知蝗虫是太饿了,还是胆子格外大,不顾扑打,一个劲地叫,边吃边拉屎,只听谷地里轰隆轰隆的嚼食声,哗啦哗啦的落屎声,他们无计可施,揪心地看着绿油油的谷苗上爬满了蝗虫。
“走,上去帮忙!”说话间卢小闲便冲了上去。
劳累了半日,妇人请卢小闲等人到家中歇息,回到家后,妇人揭开锅盖,蝗虫赴汤蹈火,置身锅灶之中。“蝗军”不但啃坏家庭用具,供奉的财神、家堂、灶爷画轴也被啃得窟窟窿窿,木制的祖匣里也满满的,闹得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当卢小闲一行进入陈留县城时,已是傍晚时分。他们并没有住县城的驿馆,而是住进了一家客栈。
吃过晚饭,卢小闲正与杨玄圭聊着灭蝗之事,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房门,只见海叔领着两个人进屋来。
“主人!”其中一人一进屋便向卢小闲施礼道。
“是卢三呀!你负责在陈留灭蝗吗?”卢小闲一眼便认出,面前之人是七星庄那些童奴的首领卢三。
“是的,主人!”
“陈留县令郑化仁拜见钦差大人!”另外一人也向卢小闲施礼。
郑化仁与卢小闲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卢三,快讲讲灭蝗的情况!”卢小闲问道。
“我们刚来的时候,百姓眼看蝗虫食苗,手不敢捕,蝗虫所经之处,苗稼皆尽。眼看蝗虫多得没完没了,百姓害怕了,认为这是上天降下的罪责。十里八乡的村民敲锣打鼓跪拜‘蚂蚱爷’,祈求它们嘴下能留点最后救命的口粮。‘蚂蚱爷’倒是真留了点吃的,那便是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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