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秀才垂下头泣不成声,他自己何尝不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只是心中实在无法面对,这才这般无计代价的要寻个公道,至于自己死生,早已不再计较之内了。
那差役突然叹了口气磕头道:“太子爷在上,既他非要个交代,那小的陪她老娘一条命便是了,只求莫要牵扯家小。”
在旁的杭州知府喝斥一声:“放肆,殿下没问你,哪里有你张嘴的份。”
差役的头磕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县令摘下自己的乌纱帽置于一旁,也是将头磕在地上,这是皆有太子处置绝无怨言的意思。
朱标也是叹了口气:“各有各的冤屈,但本宫非神非仙,无有叫死者复生尽释怨仇之术,唯是秉公处理,依大明律而断!”
他的语气愈发严厉,两侧侍立的官员们尽皆躬身垂首:“袁秀才,你未带路引身陷牢狱,本已受惩诫,然则怨愤不熄四处搅闹惹得城中众议纷纷,本宫罚伱安葬老母后受杖二十,守孝期满后再至杭州牢中关押三月,以平众议。”
再看差役:“听闻你已被革职,此断谬也,身为城役,按律羁押流民是为公,虽有差错但公即是公,若皆以此受罚,往后谁还敢按律执法。”
“你可归职,但总是因你行事有差疏忽大意,罚你同样受杖二十,并为袁老夫人披麻戴孝,往后年节亦当洒扫供香,此为我大明男儿本分也,可有怨望?”
差役闷声应道:“没有,往后小人儿孙亦当如此供奉香火。”
对着县令道:“因公出差交接不明,何以不仔细安排下吏代你行职,罚你半年俸禄杖十,袁老夫人丧仪由你主持。”
“殿下英明,微臣拜服。”
朱标没有理会他只是正色道:“此即为公,无论何等缘由,按律法酬功罚过,天下安定之本也。”
众官员起身道:“伏唯殿下,英果睿断。”
堂下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唯独袁秀才还是一副心如死灰之态。
朱标离座而起,一字一顿道:“然则法理不外乎人情,逝者已去,生者已矣,极尽哀荣吧。”
“夫孝,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相亲,可知人能孝亲,方能忠君爱国。”
“本宫便特殊遇加恩追封尔母为安人,兴建牌坊名载地志,准以命妇规格下葬,厚阴德延阴灵,以全你之孝道。”
袁秀才空洞的眼神中瞬间绽放出神采,能以朝廷命妇礼制入葬,老母于地下枉死城中,必得享皇气照拂,不至受其他阴灵之欺辱,将来阴寿尽矣,也能投胎富贵人家。
顿时磕头如捣蒜,没几下就有鲜红色的印痕出现在地上,周遭的官员望着,也忍不住欣然点头,互相用眼神示意交流一下,真是个孝子,好啊,说起来老夫膝下正好有一个女儿…
只要不是道德败坏之辈,瞧见一个孝子,无论其是什么身份,怎么都会高看两眼,这是最朴素的道德观念,也是从古至今的道德标准。
当然,高看归高看,总不至于就要送女儿,只是大家心中都已经有数了,太子殿下最重规矩,虽因孝殊遇追封,但肯定还是会希望此人能入仕,好足配的起这份恩遇。
安人,六品官属而已,说低不低,但也高不到哪里去,就凭殿下的面子,朝中的人抬着也会把这人抬上去。
但凡还有些资质,为全一段佳话,殿下也会不吝提拔,天然就入了东宫党,而且还是简在帝心的那种,可见人之际遇,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为此嫁一个女儿怎么了,起码也是六品官夫人,运气再好些,妻以夫荣,前途不可限量啊,如此一想,他还是个孝子,但爹娘尽数亡故,只有自己这么个岳父,孝顺好啊。
想到此处,眼见袁秀才还在磕头,就难免有些心疼了,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大好的前途等着呢,可别磕坏了脑子。
朱标挥手示意着人将其拦住,再这么磕下去头都要烂了:“望尔思之,尔母经年孤身抚育,不外乎盼汝成材,能报效于国家,得以光宗耀祖,不负亡夫所托。”
“结庐守孝时当刻苦读书,服刑之后便可入国子监,尔母尚不过安人,尔父尚无追荫,光宗耀祖之日尚远,这些就要看你自己了。”
袁秀才已经讲不出一句话了,只是不断垂泪点头,泪珠和额上鲜血一起留下,使其消瘦的面目更显凄凉。
目光扫过众人,入目尽皆垂首避让之态,朱标甩袖而去,众人齐齐躬身:“臣等恭送殿下。”
等太子爷走远,众人挺直腰杆,杭州知府挥挥手,那差役和县令便被压下去受杖,差役面色有些难看,县令也是如此。
受几杖无关紧要,可那秀才眼看是要出人头地了,将来未必不会报复,这可如何是好。
杭州同知看了看脚步丝毫未动的众人道:“我去提点几句,免得将一桩好事转为坏事了,白费了殿下一番苦心。”
众人欣然点头友善的谢道:“有劳赵兄了。”
又少了一个有实力的竞争对手,要知道赵同知与袁秀才可是有活命大恩的,若他执意要与这秀才结翁婿之情,大家还真争不过。
陈同知对着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袁秀才点了点头,便出门而去,府衙内自有刑房,俩人也经开始受杖,不过显然力道不重,尤其是县令的,恐怕连油皮都不会破掉。
赵同知也不与他们绕弯子直言道:“你们莫要担心将来袁秀才会有报复之心,此案已经在今日彻底了结,这是殿下的意思。”
“不论是你们还是袁秀才,但凡有什么小心思,这天下将无你们容身之地,勿谓言之不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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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情急忘携路引,竟至于此,幸亏也是爷在这,否则还有谁能替他主持公道呢。”
刚净过手的朱标接过太子妃递来的巾帕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路引之策,自古有之,焉能独开一例,差役县令本依律而行,纵有小错也不好严惩,否则此例一开,天下逃籍之人多矣。”
“哎。”
朱标当然不是不知道人口流动才会使得经济发展,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四处流荡,商业往来不受限制才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
但如今朝廷要征收徭役赋税就需要人口稳定在固定的地方,更何况当今天下各处都是被迫背井离乡的迁民,若无路引,早就都跑回原籍了,谁会愿意南下北上荒芜外族之地?
可这是必须的,没有汉民迁入,没有汉民基础,怎么能算真的纳入大明疆土了呢,所以苛刻呆板的路引制度还有必须存在的必要性。
最多最多是先逐步放开士商这两个阶层的束缚,让书生士子可以游学,让商贾可以汇通天下,而至于工农,则还是要束缚于地。
只有等他们开了荒立了根生了子,彻底扎根下去后,才会逐步放开吧,王朝初年,百废待兴,需要他们的牺牲。
这或许就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悲哀吧,可哪个时代是无需这些人牺牲的呢?
一代代王朝,兴也罢,亡也罢,百姓苦,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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