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白月挂,缕缕清风拂,满地枝丫影婆娑。春日的月夜清清爽爽地吹着凉风,柔和抚摸郝尔漠国的山川大地。夜色凉如水,朦朦胧胧地打着哈欠,准备入睡在宁静的月光下。郝尔漠国的子民们,也入睡了。一切的生命都已经安息了。
圆月夜,也是地府,阴暗的,死亡的。
一处施法阵,众人红衣飘,满阵咒语声凄凄。苍白的地宫用着自己年轻的力量与地府的阴暗媲美。主宰者,依玛。她用血红色的绸缎布阵。那满阵的颜色深红光亮,几乎是用鲜血泼上去的,还在滴着血滴。这阵势叫结怨阵,设在地宫阴气最重的地宫南测之颠。依玛当日为地宫选址之时,就请了风水先生找到了郝尔漠国全国上下的最阴之处。事后,为了保密,她杀了风水先生,活埋了所有的建筑工人。这里,除了千万年凝结的浓重阴气,还有因依玛而死之人的怨气,甚至包括成千上万的狐狸。地宫以外的人,从无一人踏进过这片最阴之地。
人有三魂七魄,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1)狐狸也不会除外。那些被依玛害死的生命,不仅死于非命,更会在死后变成恶毒的怨灵。这个结怨阵就就是用作引诱更多的怨灵前来报怨。
所有布阵在结怨阵中的人都身穿红衣,衣袂飘飘。阵外,数十米内的花草树木也被红色绸缎包裹。红色物本是怨灵最好的指引物,那如同怨灵身前的鲜血。置身阵中的所有人都面临危险。每一个人被红色绸缎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众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处,阵中最为华丽显眼的祭台。一块四四方方的祭台,唯此处不是红色,苍白的人骨、狐狸骨整齐地堆架起三尺高的台面。有此台,阴寒之气集于此,魂飞之险集于此,所有的人安心了。昨日在血池为荷衣念咒的十六名女子摆出八阴阵,交错而站,围绕着阵中心的祭台。咒语是一些悲悲切切的声音,语言稀奇古怪、叽哩吧啦。随着咒语声音的渐增渐大,四名红衣女子抬着荷衣严肃地从红树林穿梭而来。
荷衣仰对天空,恍恍惚惚中有一块发光的馍馍摆在她眼前。她哪里知道那是一轮苍白的明月挂在遥远的天空。她以月为馍,以天为桌,如果身子能动,她已经伸手去抓了。只是,她昏昏沉沉,脑袋里晃悠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别说伸手去抓,下一刻她又忘记自己上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在伸手前,她又忘记自己伸手为何事了。
四个红衣女子把荷衣抬到祭台,平放在中央。荷衣规矩地仰面睡着,一股寒阴之气顿时传遍全身。原本,她体内就有怨气攻心。众人之中,唯独她一人集所有罪恶于一身。午夜降临之时,所有因果循环将错位在这声盛大的结怨阵中。老女人跪在荷衣正对面,领导众红衣女子大声地念道荷衣听不懂的咒语。
唯独依玛身穿白衣,缓缓地走近结怨阵。她身后,八抬大轿跟随。轿是喜红的,轿帘垂直地掩盖住轿内的阮小鱼。
“你在里面不要出来,直到我叫你。”依玛低声说道。
阮小鱼坐在轿内,焦急地问道:“钦涯在场吗?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依玛压低声音,哼声道:“马上就要出嫁了,急什么。我自会唤你出来。你安静地呆在里面别出声。如果结怨失败,你休想得到你的男人。”说罢,依玛走到老女人身边,盘腿而坐。
闻言,阮小鱼安静地闭了嘴。
依玛答应于子期,给他机会时刻守护荷衣。此刻的于子期站在角落处,却被人架着,全身无力。他遥望祭台上的荷衣,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房有滴血的声音。
荷衣,对不起,没能让你摆脱厄运。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生命换回你的钦涯的平安。他在心底自责地暗想。试问,还有天理吗?可恶的依玛,答应让他见到荷衣,却是这样的场景。看着心爱的女人死一样的躺在祭台,他想跟她说,一定要改写自己的命运。他几欲张开嘴巴,枉徒劳。他根本不能动。老女人领导的众女子念的咒语声在他耳边回荡,扩大成一片汪洋,无边无际地压迫他的心脏。
戌时,月圆夜的一更天,月亮升腾的位置很快就要赶到正空。月光有气无力地出来偷窃这片地宫,没有带给它光明,倍增了阴森。一直到二更天,亥时,乙夜,咒语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息。只听那咒语的声音渐渐变弱,取而代之的是那夜风的咆哮。于子期专注地听这声音,怎么如此哀怨。这就是结怨吗?他不知,这只是开始。钦涯还没有出场,真正的结怨还在后头。
荷衣静静地躺,昏沉地眨眼,模糊地感觉,拼命地抓住记忆里的每一个小段子。哪怕只是零碎的画面,不全的人样,陌生的事物……种种,种种。于子期说得没错,一定要改写自己的命运。这,不用于子期教她,她生来就懂,她前生已经做过了。
只见缠绕着红色绸缎的红树林多了另一种颜色,银白。它一束一束地汹涌游来。说是游,因它正是那魂魄,怨灵。最阴之地本是吸引怨灵前来的地处,加之这结怨阵的摆设更勾引了它们。每一束银光凶猛地扑来,围在阵里所有人的身旁。它们打量打量这个人,再瞅瞅另一个。结怨是许多年前的一个传说,没有任何人经历过。在场的每一个女子被这些飘在她们身旁的怨灵吓得哆嗦。被依玛控制的她们,就是死也得架上这结怨阵中。
老女人开口道:“专心念咒。”说罢,她提高嗓门,大声地念起咒语。
众女子想起依玛的恐吓,不得不依旧老女人所说去做。而白衣依玛,是这结怨阵中最安全的一个人。即使是结怨失败,她仍旧不会被这些怨灵伤到丝毫。她身上不仅没有怨气,更没有曾经的香味。即使是这些怨灵通人性,记得害它之人身上的味道也半点不会加害依玛。
咒语的声音渐渐的又稳定了。于子期是懂阴阳之人,对于怨灵没有几分忌惮。
祭台上的荷衣被体内本身的怨气笼罩,怨灵闯不进。只等子时,所有怨气从她体内飘散出来时,结怨阵正式生效。她半睁着眼,那此碎片被她抓在脑海里细细打量。从她身边走过的人许许多多,钦涯,于子期,兰香,妃后,山间,阮娇娘……她都不记得。
他们都是谁?我怎么在这片迷雾之中?她不停的想,不停地试问,没有谁应她一声。
三更天后,子时如期来临。月太圆,要成一轮车轮从天上滚下来。荷衣的身子感觉一阵不适,众多力量飞出她的身体。那些飘浮的怨灵终于清醒,眼睁睁地看到了有一个红衣女人睡在自己的骨头上。而且,它们的骨头被分散,被折架,不成全样。众怨灵朝向荷衣狂奔而去。
此时,祭台上空一条白色粗绳吊着钦涯缓缓而落。钦涯身着红衣,专以用来吸引怨灵。他眼神无光,精神恍惚,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在模糊中看到一个挡他路的女人躺在他的正前方。等他被放在祭台上可以行动时,他第一个念想就是踢开挡了他道路的荷衣。过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仰知天文,俯察地埋,知阴阳的于子期心无杂念,闭眼不去想自己身在结怨阵中。那些怨灵从他身边飘过,回头,又飘走。结怨阵中,怨灵唯一可以附体的人只有钦涯了。成千上万条银白色怨灵惯穿钦涯的身体。顿时他集聚众多愤恨怨气于一身。那些怨气只是灵体,只能借住有生命的活人报怨。
那一刹那,钦涯终于记得自己是谁。只是,太多太多,他的脑子里闪过太多记忆,有些让他头疼。他想停止这些回忆,又无法控制。与此同时,咒语的声音停了。老女人和所有女人长吁一口气,终于摆脱危险。真正受益的人是依玛,这一刻她所有的罪孽转移到荷衣身上。真正的益处,还在后头。她会用更重的怨气练成她的功夫,摆脱控制她的人。
从头至尾,阮小鱼一直在喜轿里静观其变。
钦涯的身体装着成千上万的怨灵,痛苦折磨他。他狂抓自己的皮肉,想要把自己的皮肉撕开。良久后,他安静了。他的意识是那些怨灵的。他睁眼瞪着平躺的荷衣,一步一步走向她,没有脚步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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