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龙门府,九朝故都之地,牡丹花城。因为万象学宫的存在,此地不属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宗门的势力范围,可各个宗门又都在此地设有落脚之处,诸如正一宗的小真人府、太平宗的清平园、清微宗的烟雨楼、东华宗的青木轩、玄女宗的妙音阁等等。
如今龙门府的府城中甚多江湖中人,不是这些江湖中人不怕死,而是因为龙门府有万象学宫坐镇,正道中人也在此集结,此地成为正道讨伐北邙山的大本营所在,邪道中人等闲不敢来此,所以在这种时候,要么逃离中州,要么就到龙门府中避祸。
九月初三,乌云蔽日,天色阴沉。
太平宗、金刚宗、忘情宗、补天宗四宗入城,六百余人,浩浩荡荡,自是引得好些江湖中围观,可惜没能见到那位最近在江湖上声名大振的年轻宗主,更没看到与苏大仙子等人齐名的秦大小姐,只看到三辆马车,让许多江湖人不由好生失望。
在四宗众人入城时,早就有人肃清了城门,不许闲杂人等通过。待到尘埃落定之后,才恢复正常通行。
城门外来了一对男女,看样子应该是结伴行走江湖的少侠女侠,其实说是少侠,也算不得少年了,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平平,带着几分憨厚,身后还背了一把剑,可惜没有名贵剑鞘,用布帛包裹着,只露出一个剑柄。身旁女子身着石青色常服,腰间束以玉色锦缎,身材高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相貌极为寻常,甚至有些丑陋,让人望而生畏。
憨厚年轻人抬头望了一眼城头,微微一笑,与身旁丑陋女子以及一些不算是江湖中人的贩夫走卒一同走过侧门,偶有注目视线,都放在了女子身上,委实是女子的相貌不大好看,不过也不吓人,更算不上相貌奇特,行人只是多看了两眼,便不再上心。至于女子身边的年轻人,更是不惹注意,龙门府是天下之中,如今各路江湖豪客云集于此,谁乐意看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如果傻小子身旁换成个古灵精怪俏女子,还能感叹一句巧妇常伴拙夫眠,可惜是个丑女子,就没什么意思了。
穿过长长的城门洞,两人并肩缓步慢行。
女子负起双手,轻哼着一曲小调:“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富贵哪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曲中辞意豁达,作曲作词之人显是个饱经忧患而看破世情之人,少说也是半百年纪往上,与女子的年纪殊不相称,自也是她听旁人唱过,因而记下了。不过他身旁的男子年纪虽然不老,但这些年来却是历经大起大落,饱尝世态炎凉,面临的生死关头,更是不知凡几,不由好生感慨。
这对男女正是乔装改扮的李玄都和秦素,两人并未直接去太平宗的清平园,而是打算在龙门府中逛上一逛。当然,值此关头,李玄都并不存太多游玩心思,只是想要寻觅一个合适机会去见一见李如是,最好能再去万象学宫一行。
一身普通江湖人利落打扮的李玄都道:“‘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这话说得极是了,从天宝元年到天宝七载,七年光阴匆匆而过,不知到第十个年头的时候,能否有一个好的结果,只怕人力有时而穷。”
秦素住了哼唱,轻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不管结果如何,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
这句话倒是符合秦素的性情,不过李玄都却是不甚认可,他求的是结果,至于有愧无愧,倒是其次了。不过他也不好反驳秦素,转而说道:“这龙门府我去年刚刚来过,在这儿见了自称孤臣孽子的张鸾山,也不知他最近如何了。”
秦素道:“谢雉能做到的事情,张鸾山也能做到。”
李玄都不由笑道:“这话说得极是。”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忽而云聚风起,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秦素取出两人曾用过的纸伞,撑伞而行。再走出一段,眼见天边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两人转过一条街,见一间茶馆中坐满了人,便进去找了个座头,将收起的纸伞靠在桌边。伙计泡了壶茶,端上一碟茴香豆。
秦素却是不喝茶也不吃豆,五指搁在桌上,依次起伏如潮涨潮落,敲击出轻微声响,极具韵律。
李玄都捧着劣茶慢饮,想着心事。
忽听有人说道:“两位,客满了,大伙儿挤挤行不行?”
李玄都抬头望去,却见四个汉子站在面前,腰间挂了兵刃,非是善类。
李玄都自是不怕他们,只是不想招惹是非,对秦素用了眼色,秦素起身来到李玄都身旁,与他同坐一条长凳。
这四人分而落座,也没兴趣理会其貌不扬的二人,自顾喝茶聊天,一个年轻汉子道:“这次阵仗可真不小,封山多年的太平宗都来了,好几百号人,个个都是高手。”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说道:“以前太平宗与正一宗不合,自然不会响应正一宗的号召,这次不一样了,太平宗的新宗主与大天师交好,有传闻说他能坐上太平宗的宗主大位,大天师是出了大力气的,自是不同。”
一个上了年纪的说道:“也不尽然,关键在于太平宗的上任宗主是被邪道之人暗算,太平宗若是不报此仇,哪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立足?”
先前的年轻汉子道:“这倒也是,不过这些大宗门不要脸面的事情多了,真要做缩头乌龟,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上了年纪的人赞道:“兄弟年纪不大,见识却是老道。这年头,要脸的都死了,不要脸的才能活着。”
年轻汉子道:“惭愧惭愧。不敢当老哥如此称赞。”
“两位慎言。”那个中年汉子忙道:“那太平宗的新宗主早年时就是江湖上煞星,还有那个秦大小姐,也是极厉害的女子,手下为奴做仆的高手不知多少。这话若是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可是大大的不妙。”
李玄都和秦素对视一眼,各自无语。
这人劝另外二人慎言,可自己说的比谁都多。
两人一脸深以为然,不再说话,可想李玄都和秦素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何,也只能用“毁誉参半”来形容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汉子忽然开口道:“太平宗已经到了,其他宗门还会远吗?只怕是不日就会陆续抵达,到那时候,正道群雄齐聚这龙门府中,邪道高手齐聚北邙山,正邪大战一触即发,你们说谁会赢?”
三人互相看看,年轻汉子迟疑道:“应该是正道中人会赢吧,毕竟邪不胜正。”
那上了年纪的汉子冷笑道:“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在这时,雨中又走来一个撑伞之人,身材高大,身着锦衣,显然不是寻常人等,他环视一周,落在李玄都和秦素这一桌人的身上,道:“道不是一尺,魔也非一丈,无非是半斤八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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