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豪族都与江湖宗门有着不浅的关系,好似玄武的龟蛇缠绕,难分彼此。就好比秦家和补天宗的关系,说是两家也是两家,说是一家也是一家,秦家有半数以上的家主在补天宗中居于高位,更不乏如秦清这般直接担任补天宗宗主之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氏也是如此,不过在岭南境内,没有位列二十二宗的宗门,门派却是极多,还有一座儒门书院,因为岭南游离于中原之外的缘故,这里倒是自成体系,成为一座独立于中原大江湖之外的小江湖,而冯氏一族在岭南江湖中的超然地位便可想而知。
许多江湖人来拜访冯氏,多半都要在这座小镇落脚。
李玄都没有急于进入小镇,而是围绕小镇走了一圈,然后在一处无人的地方,蹲下身去,以双手触碰地面,开始运转浑天宗的地气回溯之法。在办正事之前,李玄都还要先试一试这门地气回溯之法,以免关键时候出什么纰漏。
一瞬间,李玄都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隐隐约约,飘飘渺渺,仿佛进入了蜃楼之中,无数景象开始浮现在李玄都的眼前。
虽然浑天宗在正邪二十二宗中声明不显,但是其功法却是极为神奇玄妙,相传第一代地师便是出自浑天宗,其“阴阳门”之术更是流传世间,成为方士的必修之法。
随着李玄都不断“深入”地气,李玄都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时光倒流一般,飞快向前退去,就好似皮影戏倒着表演一般。这并非是“宙之术”的时光倒流,而是此地的地气将过去的种种记载了下来,就像一幅幅画卷,回溯地气只能观看这些画卷,无法去改变任何事情。
进入地气回溯之后,并不是以某个人的视角,而是以一种近似于天神俯瞰人间的视角,事无巨细,尽收眼底,甚至是许多当事之人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也会被地气忠实记录下来,落入后人的眼中。
很快,李玄都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不再继续深入地气,使得“倒放”的画面渐渐定格。
这是在镇子的一座小酒肆中,当年还是酒肆,现在已经是二层的酒楼了,酒肆中靠窗的一桌是对年轻男女,虽然没有声音,但也能看出正在轻声交谈,瞧这神态,应该是一对情侣。在不远处的一桌上,还有几名外乡人。
旁人不认得这些外乡人,李玄都却是认得,分明就是二明官钟梧以及魏臻、张铮、金释炎等人。然后就见魏臻缓缓起身,来到那对年轻男女身旁,不知说了什么,女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魏臻的脸上。
魏臻也不恼怒,面带微笑地指着脸上的掌印说了什么,那对年轻男女脸色涨红,显然是愤怒至极。
魏臻还不肯罢休,嘴巴张合不停,开始侃侃而谈。
那年轻男子终于按捺不住,愤然拔剑,结果被魏臻一把擒拿,那女子用刀,似乎是冯氏之人,被张铮轻易夺去手中佩刀,动弹不得。
那女子果然是冯氏之人,很快便有冯氏高手来到酒肆,与魏臻等人对峙。这冯氏高手倒也修为不俗,刀上有近乎实质的刀芒生出,差不多有归真境的修为,可惜遇到了有备而来阴阳宗。此人与金释炎相斗,被金释炎轻而易举地挑飞了冯氏高手的手中佩刀。
此地毕竟就在冯氏的家门口,于是冯氏高手越来越多,归真境就有三人之多,尽显冯氏的底蕴。到了此时,钟梧终于出手了,仅凭一己之力便横扫了一众冯氏高手,整座酒肆也变为废墟。
很快,钟梧等人便带着那对年轻男女离开了小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不是此地一处地气能够记录的了。
李玄都退出地气回溯的状态,双手也离开了地面。
方才的一幕正是当年地师对冯氏发难的景象,都说浪起于微澜之间,冯氏遭难的开始就是酒肆中的一次小小口角,实则是地师的谋划布局。
可能许多冯氏之人都不清楚此事的细节经过,可地气纪录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可以通过清除地气来抹去这些记录,只是在不伤及地脉的情形下很难做到,也许历代地师能够做到,不过李玄都自忖做不到,剩下的一种办法就是强行打断地脉,且不说能打断地脉之人寥寥无几,当初澹台云曾经一拳打断了白帝陵的地脉,结果便是整个白帝陵直接坍塌,在这种情况下,冯氏不可能毁去自家的住宅,那么冯氏大宅中的地气就一定会保存下关于周淑宁和张世水的记录。
李玄都举目望向那座冯氏大宅,身形化作点点阴火,消散无形。
……
朝廷的各项赋税之中盐税占了大头,所以盐铁等买卖都是朝廷专营,等闲人不得插足其中,就是江淮的那些大盐商们,也是得了朝廷的盐引才能经营买卖。
按朝廷的纲盐制,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十个纲,每纲盐引为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或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以“圣德超千古,皇风廓九围”命名,未入纲者,无权经营盐业。在广陵者不啻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生九百万两。这还不算私盐的交易额。盐引一本万利的重要作用可见一斑。
如果想要合法贩盐,商人必须先向朝廷取得盐引。商人凭盐引到盐场支盐,又到指定销盐区卖盐,此为官盐,除此之外的皆是私盐。
盐分为井盐、矿盐、湖盐、海盐四大类,其中海盐产量最大,清微宗、慈航宗、补天宗都有涉足,但不专事经营。比如清微宗,靠近凤鳞州,凤鳞州金多银少,中土金少银多,只要将中土的白银运到凤鳞州兑换成黄金,再将黄金运回中土兑换成白银,就是数倍的利润,而清微宗又配备火炮战船,封锁海路,过往海船都要购买令旗才能安然通过,一家独大,其中的巨利更胜于贩盐。辽东那边则是主营皮草、人参等物,同样是不逊于贩盐。慈航宗则是以瓷器、丝绸等传统货物为主,卖往婆娑州、大秦国,胜在稳定。
如此一来,私盐虽然利大,但还不至于成为几大宗门的支柱产业。
至于金陵府的钱家、苏家,还有怀南府的陆家,做的都是正经官盐生意,有朝廷颁发的盐引。在这种情况下,岭南冯氏就逐渐掌握了私盐的生意,谋取厚利。
此时朝政败坏,冯家凭其多年经营的人脉,轻易打通所有关节,公然贩运海盐。若有不开眼的官吏敢查缉,便以各种江湖手段应付,这些年来,被沉海、沉江之人也不在少数,剩下的自然沆瀣一气。即使各地的江湖门派,见到冯家的旗帜,亦不敢冒犯免致树此强敌,反而还与冯家多有合作,分一杯羹。
当年冯云在世的时候,冯寿负责此事,如今冯寿成了冯家的家主,便不再亲自督办私盐生意,转而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冯瑱。冯瑱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冯珠。若论年龄,冯珠要比秦素等人小上许多,而且冯寿也不是溺爱女儿之人,早早给女儿定下亲事,只等日后拜堂过门,不似秦清对女儿的放纵,一直把女儿留成了“老姑娘”,所以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当然,在江湖中人看来,“天刀”不愧是“天刀”,看似溺爱女儿,实则是待价而沽,最终找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婿,不算亏待了女儿,又使得辽东实力大增。
如今冯瑱并不在家中,只有冯珠在家中。这位冯家大小姐正在自己的闺阁中,坐在窗边,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一池秋水。
冯珠最近有些闷闷不乐,只因前不久发生的一桩事情。虽然她今年才十八岁,但已经是待嫁之身,毕竟这个世道,不惑之年就做祖母的女子都大有人在,女子十六七岁成亲更是常态,年近而立之年还不成亲的才是异类。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愿在家中闷着,开始四处走动,由此结识了一位好友,来自潇州的玄女宗,两人相处不错,她便邀请人家登门做客,本来是好事,谁曾想会闹出了人命官司,连累她也被禁足在家中,不能离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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