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苏油的思绪飘了多远,倒是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接下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他和陈慥在讨论弓的制作时产生了分歧,两人开始打赌,不需要带弹力的弓臂,是否也能够做出弩来。
这个赌价值五贯,于是第二天行船之际,苏油便带着一群人鼓捣。
其实还是有弹力的,不过利用的扭力弹簧原理,这娃是欺负人家陈大侠不懂。
弹力其实是由绳索提供的,弓臂是套在一根木柱上的横臂。
在木柱的上下两端松松地系上几股绳索,然后转动中部的横臂,绳索就会被带得在木柱上下越缠越紧。
待到紧到一定程度,一松手,两支横臂就会朝旋转的反方向弹回去,这就提供了能量。
原理就是如此,两支横臂做好,绕紧,两个土兵狠命地推着横臂,石通在臂端挂上粗绳索做成的弦,中部是一个带尾巴的小铜碗,加上导轨,这东西就可以用来发射拳头大小的石弹了。
接下来在网兜两侧向后引出一段绳子做成绳扣,挂在牵引钩上,两个土兵卖力地转动导轨尾部的绞盘,在弓臂向后的咯吱咯吱声,以及单向棘轮的咔哒声中,绳扣被牵引钩慢慢牵引到弩机的机牙上挂好。
弩机的扳机结构其实有好几种,并不是只有先秦那一个款式,比如苏油就采用的后世国外微技术公司的专利结构,激发起来更加轻便。
同样的,要做就做得像模像样,不但有标尺望山,弩炮前端还伸出一根细木棒,这是后世体育比赛反曲弓用的辅助瞄准工具。
现在这个玩意儿,其实脱胎于希腊城邦中学者们的设计,正式名称应该叫弩炮。
相当威武,有成人那么高,两支横臂也和成人手臂长度仿佛,还要粗上一圈。
再在底部加上可以水平旋转的基座,以及调整仰角和俯角的球台和卡栓,这座弩炮就完成了。
弩炮安装在大船左弦中部稍前,这里的位置是船体最稳定的位置。
陈慥已经对博扑的输赢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一心想成为首发阵容。
苏油认真地测量出安全范围,画出了弩弦绷断的情形下,弩臂疯狂转动也不会伤到人的安全范围。
以后一旦上弦后,这片范围就是禁区。
弩炮重心设计得也非常精巧,尾部有配重装置,现在调节到整体重心刚好落在基座上,这样旋转操控起来毫不费力。
陈慥站在弩炮后方,意气风发地瞄准河滩上一块石头。扣动了弩机。
嘭的一声巨响,弩炮上一些微小的锯屑,都被震得飞扬了起来,铜碗的尾巴贴着导轨,将石弹以几乎直线的弹道和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推了出去。
啪的一声,石弹高高掠过河滩上的巨石,到底还是击中了一个目标——岸边山坡上一株小腿粗细的桧树。
桧树开始缓缓摇晃,接着一个歪斜,朝着一侧轰然倒下,直接断成了两截。
石通眉飞色舞:“好器械!好准头!”
陈慥都傻了:“我瞄准的是河滩上的石头,故意抬高了一些角度,鬼知道石弹跑出的几乎是直线!”
阿囤弥一直只当弟弟在胡闹,现在一下子扑到弩炮上,肩膀撞得陈慥一个趔趄:“臭书生走开!休得碰我家的宝贝!”
苏油笑道:“姐姐你快回来,是器械就有操作风险,这些是士兵们的事情。”
阿囤弥不放手:“快填弹上弦,我也试试,哈哈哈现在我还怕什么沙马部?就他们那些小破船,来一艘我灭一艘!”
当夜,石通来到苏油身边,低身说道:“师父,那……弩炮,乃是军国重器,交于夷人手中,会不会有些不妥?”
苏油笑道:“那叫什么军国重器?等回去将麻绳换成钢质粗弹簧,保证两臂扭力大小一致,形制再横扩两倍,基座和俯仰角加上角度标尺,望山更加精准,算出石弹最合适的重量,甚至换成铅弹,标枪。平日里可以拆卸,用马车拖着。最后做出射击参数表。那样才勉强算是军国神器。”
说完撇了撇嘴:“就现在,粗制滥造而已。”
苏油看不起,不代表阿囤弥看不起,三天之后,大船两侧,一边三座弩炮,如同威武的士兵伫立起来。
真当宝贝,天天派土兵清扫,刷桐油,搞完之后还要用布罩子罩起来,只留一座除了自己玩,顺便操练士兵。
苏油收了陈慥五贯钱,这几天在船舱里琢磨弩炮操作条令,小姐姐比较野蛮,又大而化之,劝说不听,不过变成军令,她就讲究个以身作则。
毕竟是将军,只能整成条令给她套上了。
现在的营地都不敢和大船正对了,阿囤炽火不是将营地安排在大船上游,就是安排在下游,还要在相对很远的位置,给阿囤弥撑上竹席,藤盾当靶子。
谁都不喜欢正在烧烤欢歌的时候,一颗石弹嗖的一声从头上不远的空中飞过去,然后听着它击打在岩石上,啪的一声撞得粉碎。
心惊肉跳手一抖,一杯珍贵的永春露就没了好不好?!
水路上的蛮荒地带渐渐过去了,蛮荒和文明结合部的河盗们把阿囤弥气得咬牙切齿。
这群水耗子似乎能够预知危险一般,全都躲起来了一路无惊无险。
河岸两侧开始出现村庄,农人,水牛,出现了少女清亮的山歌和牧童的笛声。
这天,大船抵达进入大理后第一个大城——东川郡城。
这是一个繁华程度能和青神县比拟的城市,陈慥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人家也不是蛮荒之地。
阿囤弥从船舱里出来,陈慥顿时大惊:“你你你……你怎么能穿左衽!”
阿囤弥莫名其妙,倒是范先生看不下去了:“后生你可真糊涂,主上本就是二林部大鬼主爱女,朝廷敕封的在藜将军,不得无礼!”
陈慥失魂落魄地退到一边:“原来姑娘不是汉人……”
苏油喝道:“季常大哥慎言!姐姐就是我大宋羁縻州的宋人!”
阿囤弥对此倒是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怎么看得起这怪怪的书生,便要带着苏油进城卖东西。
苏油还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这应该是你们二林部的商业机密吧?
阿囤弥一瞪眼:“你们把我们二林部的铜器卖了多少钱,当我们不知道?这般小肚鸡肠干什么?!”
好吧你是将军你说什么都有理!你都不怕我怕个屁?!
街道是窄窄的石板路,两边是木板青瓦的楼房,沿街都是铺面,女人穿得朴素,男人反而穿得花哨,有钱人穿得是彩绸衣裳,袖口裙摆全是小方格,一样宽袍广绣,跟个蝴蝶一样。
他们的也戴乌纱帽,不过纱帽很特别,样子要不像两瓣莲花瓣合拢的造型,要不像玉兰花的花型,中间是花蕾,还有四个往外翻翘的花瓣,花瓣还用彩锦勾了边。
不管是穷人还是有钱人,脖子上或者手里,都挂着佛珠串,一般的是普通的树籽木珠,有钱人,除了珠玉,好多就挂着阿囤弥脖子上的款式,一零八子加三通佛头,如意结弟子珠,明显是最时尚潮流的饰品。
阿囤弥牵着苏油走在前边,两侧是净街的武士,身后跟着石通,陈慥,范先生,巢谷等人。
苏油对各地物价最感兴趣,一路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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