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军指着宝瓶口右岸的一根形如象鼻的石柱说道:“我们脚下这片山体,因为宝瓶口的开凿,与玉垒山分离,因此被称为‘离堆’。那根石柱,洪水期借以缓冲内江水流,使其徐徐吐出,不致冲击。”
然后又指着一处水文刻度:“那里是‘水则’,每年修整堰体,即以此则为准,当内江水流与飞沙堰齐平,则宝瓶口进水量恰够数郡用水。这时的水位高度,在表上第十三刻处。”
“当水流超过水则上这个刻度,外边飞沙堰便开始翻水;超过十四刻时,人字堤也开始溢流,这些都确保了宝瓶口进水量恰到好处。”
苏油举手:“知军,这项措施,只能控制水面位置,但是进水量的多少,还要有深度决定才是。”
曹知军摇头笑道:“仅此一问,便知明润果然聪明。”
“岁修时还有一项工程就是深淘河道。河道里埋着一匹石马,淘滩深度以挖到埋设在滩底的石马为准。”
“妙极!”苏油拍手叫好,心里如同得到一首好诗一般舒畅:“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这简直就是——”
赵抃看着苏油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由得好笑:“简直就是你理工学的集大成,对吧?”
曹知军笑道:“水则还是一处水情预报表,丰水期水位低于九刻,当有旱情,高于十四刻,则有水患,不过这种记载,基本六十年一遇,其余时节,那就是风调雨顺水旱无忧了。”
苏油笑道:“太厉害了!以后土地庙小学的孩子,都必须来此参观一次方可毕业,这算是毕业仪式之一!”
一路巡视,其他如杩槎、竹笼、碗儿兜等维护工具,处处都是巧思,不过比起整体工程的伟大来,已经无法让苏油震惊了。
赵抃对永康军的工作非常满意,又关怀了一阵工人,啊不,军人们的日常生活之后,收集了一包资料,继续上路巡视。
小船顺着岷江下行,苏油笑道:“明公,眼看就要到眉山了,我这也算是光荣还乡了吧?这已经年底了,要不,就在眉山多待几天,过完年再回去?”
赵抃手里握着一本书,目光从老花眼镜上方翻出来:“可美得你了,真以为清简就是无为而治?眉山局面大好,那就不用久留,直接去嘉州看看。”
苏油傻了:“那……那我能不能在眉山等你回来?”
赵抃又翻了他一眼:“你现在是益州学宫学子,每年没有学足三百日,就没有解试资格,跟着我算你在学习,但是留在眉州的话,呵呵呵……”
见苏油开始要发怒,赵抃才笑道:“不过路过眉州,交流一两天还是可以的……”
这是就听见舱外书办低声说道:“明公,淯井监急报!”
赵抃叫到:“进来。”
看罢急报,赵抃眉头紧皱:“淯井监不稳。”
苏油惊道:“怎么可能?!如今淯井改盐为田,大量盐户或离开淯井,或以农为业。当地所产盐卤,足够井上剩余盐户完成课务有余。怎么可能还不稳?”
赵抃却并不着急:“明润,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此语虽然过于夸张,但是如今你应该知道了吧?每一项政策,都有其受益人,因此与之相应,每一项政策的改变,也会导致有些人的利益受损。”
苏油拱手道:“明公,苏油实在是不知,川中新政,到底让谁的利益受损了。”
赵抃看着苏油半晌,微微一笑:“还正当自己是子房武侯一流人物了?我就问你,淯井周围,都是什么情况?”
苏油顿时反应过来:“泸夷,泸州蛮!是梯田开发让他们利益受损了?!”
赵抃皱眉道:“怎么可能,那边山地那么多,垦田都是河谷,池沼等周边肥土地带,这事情蹊跷。”
苏油起身说道:“那就请明公缓行,待一会儿路过青神,苏油先去眉山布置。”
赵抃想拉住苏油:“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苏油拱手说道:“嘿嘿,明公,我还有一个身份,乃西南夷中的大巫,这事儿啊,还真是我正管!”
船至青龙场,苏油上岸,换了当地四通商号的快马,一路狂奔至了眉山。
来到曙远楼,苏油让张胜去通知江卿世家,到忘雨阁商议事务。
程文应一见到苏油就好像有了主心骨:“小油,赵转运呢?怎么就你一人?”
苏油说道:“姻伯,如何分析出泸州蛮不稳的?”
程文应说道:“是以前土地庙小学的那个先生,叫什么来着……”
刘嗣赶紧接话:“是李先生,李运,以前是淯井的孝廉。如今改盐为田后,他便回了淯井,前几天来信说是各路泸州蛮开始聚集,看样子是有所图。我想少爷肯定需要知道这个消息,就给州府报了信。”
苏油对刘嗣说道:“做得好!事不宜迟,通知二林部,先期派人与泸州蛮接触,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通知唐老师,陈郭二位都头,集结弓箭手,在宜宾对岸待命。还有,持我大巫骨牌,召集阿囤部土兵千人,巫师五位,一齐在宜宾对岸集结。”
史洞修也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油你这是要开边衅吗?”
苏油一摊手:“我又不是宋官,这怎么会是开边衅呢?我是作为西南夷中的大巫,去关心关心泸州蛮,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大家准备坐下来讲道理的。”
石富倒是赞同:“我庄上尚有些子弟,都是西军出来的老手,要不小油你带上做私军保卫吧。”
阿囤弥怒了:“石公!你是认为我护不住小油?!”
苏油赶紧制止:“不用不用,这事情定义到夷人事务上,好处理得多,江卿也不用多担干系。就一条,粮草给我备足。”
程文应说道:“这个不用操心,到宜宾水路通达,如今我们的大船,一船就是千料。”
苏油说道:“行,事不宜迟,姐姐,我们这就走。四哥,处理完手尾,带一个小组到宜宾与我们会合。”
阿囤弥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看了江卿们一眼:“走!”
二林部的战士,以及沙麻部的弓手,如今都是全脱产的职业部队,效率奇高。
三天后,宜宾县对岸,沙麻部原有辖区,部队已经集结完毕。
唐淹忧心忡忡地看着杀气腾腾的人马:“明润,万事小心啊。”
苏油拱手道:“老师放心,赵转运就在对岸,约束长宁军,作为我们的后卫。”
唐淹摇头:“长宁军……呵呵呵……”
苏油也笑道:“本也没指望他们,而且这事情最好也不要让赵公担上任何干系,夷人的事情,用夷人的方式来解决。”
唐淹看着正在给部队祝福傩戏的几位巫师,继续摇头:“教化之道,任重且远啊……”
苏油低声说道:“现在要求别太高,就一条,能打就行。接下来这里就是后勤之地,老师,这几天要辛苦你了。”
一位巫师杀了一只大公鸡,然后举起大公鸡,用手指着公鸡的眼睛,伊伊哇哇地对着部队高喊起来。
然后就见二林部的战士们爆出一声兴奋地高喊,拔出到来对天嘶吼。
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两队三百人的弓手,都是汉人,每人背上十支箭,一把奇怪的弓,身边还挂着一个大木槌。
老陈对老郭低声说道:“老伙计,人家这士气,可是把咱都比下去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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