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浙路的这个新年是快乐的,用“官足民丰”四个字形容,恰如其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衣锦新军在除夕夜还要进行拉练,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两浙路的那些神秘的工厂还要加班。
罐头,压缩饼干,炒面,几处工坊轰轰烈烈,机器在新年中连轴转,听说里边的工人这段时间里要拿三倍的工钱,倒是羡慕得不行。
海商们又开始组织货物了,这次有不少福船,除了远洋船队先期返回的一艘夔州型和两艘眉山型,还有新从船坞出来的一艘夔州型和三艘眉山型。
昌国进行了第二次水手招募,但是张太居还在远海,三岛巡检王德甲只能临时担任水手指挥,主要负责帆舵,其余的人都是苏油安排的技术精英。
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估计也跑不了多远。
王德甲知道事情有些不对,福船就不提了,几艘纵帆船,明显不是空载,但是又不出发,成天在昌国和杭州之间的海上训练转悠。
除了新年的鞭炮声,杭州人也时常能听到龙首山那边传来隐约的轰隆声和鞭炮声。
不过杭州人也不觉得太奇怪,如今许多工地上好像也在用一种新法,听说开石头,开水道,开矿,很厉害,蔡别驾已经加宽平整了杭州到上海务的官道,物资源源不断地在两地流动。
……
元宵节前夕,禁中掌灯结彩,赵顼请了两宫太后,宗室,两制以上重臣,在庆宁宫欣赏两浙路进奉的新剧《明妃怨》。
王安石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因此没来,留在这时中书当直,将机会留给了中书的其它人。
邵南的歌声清丽婉转,新曲旧曲悠扬动听,还有一款新式乐器钢琴的伴奏,将殿内众人带入了那个时代。
所有人都听得入神,赵顼却低声问身边陪侍的王珪:“听说贺鬼头度了不少新曲?还娶了杭州花魁?”
王珪正听得如痴如醉,弓着腰站在一边,闻言又欠了欠身子:“是,此子与秦少游……”
就见曹太后扶了扶老花眼镜,扭头对赵顼说道:“哥儿别说话。”
赵顼只好闭嘴了,双手扶在膝盖上,继续看表演。
王珪被赵顼打断了情绪,顺便看了一眼身周,却见到一个小使臣来到殿外,跟守殿门的小黄门说了几句什么,小黄门点点头,去了枢密使吴充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就见吴充面色一僵,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继续看戏。
待到小黄门再次退到门口,吴充又待了片刻,这才悄然起身,朝殿外走去。
王珪心头在嘀咕,这拗相公不会是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吧?今天中书可就他一人当值,低声对赵顼说道:“陛下,臣不敬,想先告退一时。”
赵顼见曹太后抱怨的眼神又向这边看过来,说道:“干脆我也跟你出去一会儿,别净打扰娘娘看戏。”
两人从殿中出来,王珪招手叫来看门的小黄门:“刚刚外廷来人说什么?”
小黄门低头道:“说王相公有要事找吴枢相。”
赵顼问道:“何事?”
小黄门头低得更矮了:“没敢问。”
赵顼和王珪说道:“那干脆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中书外,远远就见吴充和王安石在商讨着什么,王安石满面怒容,声色俱厉。
见到两人过来,吴充上前施礼:“陛下,交趾有变。”
“啊?”赵顼大惊,待到一看桌上的露布,顿时勃然大怒:“撮尔小国,竟敢如此狂妄!沈起刘彝,不是口口声声交趾不足平吗?!”
王安石拱手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事情已然来了,我们接应就是,慌乱惊怒,于事无补。”
赵顼看着王安石苦笑:“彗孛示人事甚直,犹如语言,顾今无深晓天道之人耳。古人能知之,则能消伏。”
“十月,彗见于轸。轸乃长沙星。当时我就以安南为忧,而相公以为不足虞。如今不阅月而安南叛,却又如何说?”
这……我能说陛下你是乌鸦嘴吗?
王安石好气哦,只得拱手道:“臣有失,请告病。”
赵顼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苏明润也说天象可能应在辽朝,其后北方果然变不旋踵,朝臣们皆以为其言已证,故而有些松懈了。”
几人都躬身道:“陛下圣明,臣等有罪。”
赵顼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吴充上奏:“陛下,交趾检校太保李常杰,大将宗亶,于十一月初犯我疆土,称兵十五万,弥月破我三州。”
“邕州知州苏缄,战没了。”
说完看了王安石一眼:“之前蛮贼曾寇古万寨。中书命刘彝详审处置,戒巡检使臣严守备,无轻出战。”
“而老臣张方平以为,交趾自李日尊以来,贡职已废,朝廷阔略不问,边臣苟慢,防禁益弛。凶恶盗贼,奸蠹之民,诸配徒者,不无逋逃,颇从亡匿。”
“亦有士人顽嚣不逞,投身亡命,赴其招进,教之治兵,助其邪计。”
“臣近日细观历年案牍,交趾虽奉朝贡,实包祸心,常以蚕食王土为事。”
“天圣中,郑天益为转运使,朝廷有召,尝责其擅赋云河峒蛮;于今云河峒竟然在交趾境内数百里。可见其年侵岁吞,驯致于是。”
“当年侬智高盘踞的广源州,本我大宋羁縻州郡,交趾来使,每宣称其属地当归交趾。还派了官员,此次入侵,广源州也是一路。”
“侬智高之变,李德政上书,要求率兵二万,由水路入助王师。其实只是想坐收渔利。仁宗皇帝优其赐而却其兵,使其计谋未能得逞。”
“交趾李朝四代国主,皆侵扰岭南州郡,至嘉佑四年,广西安抚都监萧注言:‘交趾寇钦州,思禀、古森、贴浪等峒,掠十九村人畜不可胜数。截留进奉异兽人。是为不敬。”
“嘉祐五年,大宋西平州峒将韦惠政匿纳交趾逃户,甲峒蛮申绍泰领众袭逐,都巡检宋士尧等帅兵拒之,擅入交趾界,多所斩获。明年,交趾与甲峒蛮合兵来寇,士尧等皆战没,五将被害。”
“熙宁三年,广南西路经略司言:‘交趾使人李继元上京进奉,今其兵丁劫掠省地。乞候送还所劫人口等,乃许进奉。’”
“陛下,交趾自李乾德即位以来,任用李常杰,耀兵四邻,前后一战真腊,两征占城,如今又犯我疆土,是所谓狼子野心者。臣请出兵,征讨惩戒。”
王珪说道:“陛下,熙宁四年,你让我整理交趾事务以闻,当时我在奏报里就说过,要让交人顺服,其实还是在‘和柔’二字。”
“沈起刘彝之法,乃外强中干,寡恩绝好,交人如何不反?”
“依我看,还是遣使晓谕厉害,让其退兵,两国不兴刀兵为好。”
这纯粹是在给王安石上眼药了,因为交趾人是在拿新法作为起兵借口。
不料王安石尚未说什么,吴充已经双目充血声色俱厉:“相公此言,你敢在苏皇城灵前提及吗?!”
王珪也怒了:“苏皇城之前的奏报,也是要求沈起止保甲,罢水运,通互市。”
“官司都打到御前来了,吴枢使你难道不知道吗?”
吴充摘下乌纱帽,眼泪就下来了:“苏皇城赤心干城,邕州百姓无辜就戮。如陛下就此罢休,以安抚为事,臣不敏,不能奉陪枢密之职。奏报就在桌上,请陛下过目,再决进止。”
赵顼将奏报拿起来:“怎么是两浙路苏油的奏报?”
吴充说道:“广州市舶司与杭州市舶司有往来蕃船,且苏皇城,乃两浙路转运使苏油族叔,知应天府苏颂的堂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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