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到前几年王安石执政时期,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换到再以前……好吧再以前大宋丰年的盈余也不过几百万贯,基本上都是寅吃卯粮,更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蔡京手里搓着交趾过来的花梨疙瘩,这次给苏元贞带来朝廷的嘉奖敕令,就是他亲自写的。
朝廷这几天大出诏命,一日三敕乃是常态,可以说是苦不堪言。苏油给他送来的花梨疙瘩,是每日里捉笔僵硬之后活动经络用的。
看着雄伟的黄河大堤,蔡京不禁感慨:“大宋这两年,可是真有钱啊……无咎,少保他真没打算赶紧回来?”
郑州的迅速恢复,让苏元贞的大名天下知闻,一个能臣的帽子,怎么都跑不掉。
郑州离汴京本来不算很远,交通便利,苏元贞年轻,人又帅,还有钱,文章诗词尽属上乘,一个少数民族出身官员,风采竟然压过了远在交趾的保和殿大学士。
郑州又是豪强宗室的大本营,这里还有无数属于宗室的产业。
富家小姐闲得无聊,为了在路上偷窥“无咎公子”的风采,连贿赂衙门胥吏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不过苏元贞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了孩子,妻子来自二林部传统的高姓白家,是苏弥的夫君的妹妹。
而且他的偶像是范先生,龙昌期和苏油,儒士风范那是刻到了骨子里,比苏油还深。
有样学样,和苏油一样,不纳妾侍,绝足欢场,让大宋诸多女生倍感失望。
听蔡京如此说,苏元贞答道:“大学士与我书信往来,都是理工学问,文章义理,这个上头……真没怎么听说。”
蔡京看着河水,幽幽地说道:“汴京城中,有人大不安分啊。潘开案中那个中间人高在等,好像都没人关注?那人什么出身?司农寺!蔡确什么身份?判司农寺!”
苏元贞说道:“此案倒是与大学士商议过,大学士认为原判没有毛病,他提到了一个‘行为能力’的概念,就是被教唆者是否具备主观分辨能力的问题。”
“此案中,杀人者虽然是徒弟,但是其年纪已满十四岁,已经属于丁口,具备了完全行为能力。对其师父的教唆,应该具备判断是非的能力。”
“因此这应当是三个并案,其中一个是故杀人罪,一个是教唆罪,一个是抢劫罪。”
“徒弟是故杀人罪中的主犯,而师父是教唆罪和抢劫罪的主犯。”
“师父抢劫罪的犯罪性质,教唆罪的犯罪后果都非常严重,因此虽然不是亲自实施的杀人,同样应当加重处罚。”
“而徒弟的故杀人罪,因为其具有完全行为能力,因此也应当作为主犯判处死刑,是不是清晰明白?”
蔡京一跺脚:“着啊!还是精细纯老三样,将复杂的事情分拆开来,逐一量定,然后数罪并罚,这个结就解开了!”
说完对苏元贞说道:“无咎远在郑州,可能不知道汴京城里的情形,蔡持正如今正大兴诏狱,种种攀扯牵连,手段那是真老道,我看,无数人会中招。”
苏元贞冷笑道:“蔡确攀扯牵连,希图办成大案,过于热中上进,早晚会走上吕惠卿的路子。”
“王禹玉顺水推舟,打压吴相公,希图更进一步,私心胜过公心。”
“吴相公能力不足,也无怪压制不住朝堂风向。”
“下边官官相卫,纵然潘开贿赂大理寺不成,蔡持正考求他们是否有托请包庇,我看大概率也是有的。”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驳斥蔡确,如今却闹得狼狈非常,为什么?”
“还不是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不是贪财,就是畏权,被别人揪住尾巴不放的时候,立时就丑态百出了。”
蔡京摇头:“无咎你怕是还不清楚,蔡持他正在弄权。”
苏元贞冷笑:“弄权就是欺君,他敢这么做,只怕到时候罪过比所有人都大。除非……”
蔡京明白过来了,除非蔡确是赵顼的棋子,这事情有赵顼的授意在里边;或者说,赵顼乐见其成,借蔡确的手,敲打手底下一干臣子,整肃风气。
苏元贞不到三十就能看明白这些,不但能力非凡,看来心思也是深密,虽然官场之上不能称师生,但是苏元贞摆明了就是深得苏油的真传。
好在苏元贞是夷人,也就是说,他的晋升之路有天花板,民间风评再好,和官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终不会是自己最后的威胁。
这种人需要大力拉拢才是,心念转定,蔡京笑道:“到底是无欲则刚,蔡持正欲以周兴来俊臣之道进用,只怕将来下场也会随之,看来无需自扰。”
苏元贞笑了,蔡京实在是聪明,他这次前来拜访,就是刻意寻找的机会,想要试探苏油的意思,暗示如果苏油有意扳倒蔡确,他有办法。
然后自己只是轻轻提了一下,蔡京就明白了苏油的意图。
以苏油如今的资望,回不回京,只有一个人挡得住,那就是赵顼。
现在的大宋官场,除了仁英时代的老臣如司马光,富弼,张方平,赵抃之外,就只有一个王珪还能在苏油之上,剩下的如薛向,韩绛,只能勉强和他在资历上打平,在政绩上,早就被甩出十万八千里。
帝王心术,谁也猜不透,一旦赵顼决意召苏油回京,那至少得是枢密使,参知政事之位待之。
计相,怕都是委屈了。
所以苏油的意思是继续苟住,而苏元贞看似顾左右而言它,蔡京却也立即便心领神会。
然而就在蔡京以为明白了一切,准备将话题转移到风花雪月上的时候,苏元贞却奇峰突出:“陛下给了元贞殿中侍御史之责,朝中出了奸佞,元贞岂能惜身。”
“所以弹劾蔡确的奏章,我是决意要写的。”
靠!蔡京惊讶地看着苏元贞:“无咎这又是为何?”
苏元贞笑道:“元贞平生本没有什么志向,就算当年参加科考,也是为了报答恩师范先生的教诲之恩,谁知得蒙陛下不次拔擢,唯有尽瘁思忠而已。”
“别人怕蔡持正,那是怕自己没了前途,或者怕自己被揪住把柄,我怕他什么?”
“我只怕知道朝中风气不正而不挺身纠举,只怕朝中出了奸人而不痛加弹劾。”
“除此之外,我还怕什么?”
蔡京看着苏元贞俊秀的面庞,有些傻了,这娃,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
御史台,诏狱。
蔡确如今春风得意,因为他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只要舍下那点士大夫之间的顾忌脸面,很多人就扛不住了。
再玩弄一些小手段,对手就立刻回头土脸。
原相州判官陈安民,大理评事窦平、周孝恭,“枷缚暴于日中,凡五十七日,求其受贿事,瑑瑣然皆无事实。”
一计不成,再寻突破。蔡确命令“凡朝士被系者,狱卒与之同室而处,同席而寝,饮食旋溷共在一室。”
“置大盆于前,凡馈食者羮饭饼饵,悉投其中,以杓匀搅,分饲之如犬豕,置不问。”
这回竟然就有效了,要知道这些人犯,原来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两榜进士,平日里都是倍受人尊敬的“体面人”。
之前天天背着个几十斤重的枷锁,在太阳底下晒鱼干,都逼问不出口供。现在每天被当成猪一样“喂养”,心理防线立即就彻底崩溃了。
“幸其得问,无罪不承。”
最后从陈安民口里要出来一句话,这件事情,他曾经告诉过吴充,而且吴充答应了留心此事。
“云丞相甚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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