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至少“苏家政敌”这个FLAG,自己立得妥妥的。
李定认为自己还算是君子,至于营造出恐怖事态,让苏轼苏颂震恐,只能算是御史台一些常用的小手段而已。
要是苏轼畏罪自尽,那过错也不再自己这边不是?
而且大有成功的可能,从苏轼的绝命诗可以看出来,自己只差一小步就成功了。
得势就不能饶人,大好情形之下,自己开始考虑扩大战果,将矛头指向了尚远在南海的苏油。
那一步棋错了吗?那一段时间里,王珪的态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而蔡确在御史台的时候压制自己,明确反对弹劾苏轼,可等到成了参政后,反倒是态度暧昧起来。
而陛下则是一副冷眼旁观,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一切,给了自己莫大的信心,连何正臣的劝诫和反对都听不进去。
可是从苏油星夜入京之后,事情为何就一步步变得不可挽回了呢?
苏油的突然杀到,让己方阵脚大乱,阵营也开始分裂。
最要命的是苏油和陛下之间的联系从未中断,那一封封自己无法见到内容的密折,简直就是一道道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
那段时间里,牢狱之外的自己,恐怕比牢狱里边的苏油还要紧张惊惧,那是一种难以相抗的精神压力和折磨。
苏颂的无罪获释,更是压垮己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要结束这样的局面,只能是快刀斩乱麻,铤而走险。
结果就是满盘皆输,不可挽回。
直到现在,李定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中了对方的圈套。
要说是,这一切操作苏油都是大大方方摆在自己面前,一切反应,都是自己的主动选择。
要说不是,只怕是稍有官场阅历的人,都不会相信。
李定突然惊悟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苏油早就算计清楚了自己的每一步反应!
这一刻李定突然充满了后悔,只要任何一步,自己当时做出了另外的选择,结局都不当如此!
是自己的嫉妒,欲望,贪婪,让对方痛加利用,最后落入彀中!
方知味的大门打开了,码头边大棚的商贾们轰然起身,朝着那扇大门拥去,仿佛那里是他们的圣地一般。
没有一个人留意到这边落拓的一群人,似乎只要挤进那扇门,就能够获得享用不尽的财富一般。
看到四通商号宏伟奢华的散花楼总部,李定打了一个寒噤。
为了苏油的名声,他们一定不会让自己一行人出任何一点意外,一定把让自己和所有的家眷妥善地被“护送”到那片化外之地,一定会让自己在那里“好好地”活着。
越往南,苏油的势力就越大,除非自己现在就跳入汴河,否则在今后的日子里,都只能在他的阴影下苟活。
看了看巨大的帆船和冬日里平静的汴渠,终究,水还是太凉。
……
从三个犯官出现在码头上那一刻起,奸诈如老狗的苏油,懒得理会王克臣的嘲讽,借口要给扁罐和王彦弼讲解南海的新奇事物,无耻溜号了。
这个借口很真实,因为扁罐和王彦弼,的确被爹爹带给他们的礼物惊着了。
什么离开南海纤毫不取只带走几十盆兰花,那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实际上苏油的很多东西,都是通过四通商号货品的名义,如今随船来到了汴京城。
对于李舜举来说,只要收足税收,市舶司的人才不管这些东西是京中哪个冤大头的呢,反倒是希望这样的冤大头越多越好,甚至主动参与其中,当起了美美的中间商。
如今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将这种在汴京下单,远程代购并负责托运的方式,称之为“海淘”,李舜举对自己这项大大增加市舶司收入的创举,得意地很。
这玩意儿,相当于将东西在蕴州就卖出汴京的价钱不说,一笔还收一笔的运费,然后实际上只需要支付给四通一次打包托运的价钱就可以了。
光是与四通远洋船队零敲碎打的托运费分成,说出数字来都能吓人一个倒仰!
而大宋的勋贵官员们,似乎不如此显示不出自己的逼格,比如王珪,就特别中意三佛齐岛上的一种咖啡,不惜重金从南海市舶司托运。
李舜举常常恶趣味的想,要是王首相知道了这种咖啡是三佛齐岛上的农夫,将咖啡果拿去喂一种香狸,然后从香狸的粪便里边将咖啡豆挑出来淘洗加工而成,不知道他还喝不喝得下去。
跟咱家没关系!要怪只能怪苏少保!只有他才想得出来这种让人反胃的食品加工方式!
……
而现在的苏少保,正打开一盒精心收集的琥珀。
拿起其中的一块绿中泛蓝的精品,苏油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起来:“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约莫算来,总有一万年了。”
“一个夏天,太阳暖暖地照着,海在很远的地方翻腾怒吼,绿叶在树上飒飒地响……”
“……在那块透明的琥珀里,两个小东西仍旧好好地躺着。我们可以看见它们身上的每一根毫毛……从那块琥珀,我们可以推测发生在一万年前的故事的详细情形,并且可以知道,在远古时代,世界上早已有那样的苍蝇和蜘蛛了。”
“还有甲虫!”
“还有古怪的蝎子!”
扁罐和王彦弼一人拿起一块,对着光线欣赏着里边神奇的虫子。
“还有蜥蜴!”平正盛也在一边好奇地把玩着一块,根本不以自己快二十岁的年纪为耻,愉快地加入了小孩子的抢答行列。
“爹爹,要是我们将琥珀敲开,里边的虫子会活过来吗?”
苏油老怀弥慰地摸着扁罐的脑袋:“看来你的文科还有救,这个呀……你们可以试试看。”
扁罐都吓着了:“还是……不要了吧……琥珀不是很珍贵吗?”
苏油不负责任地说道:“爹爹倒是觉得,你们探索和求知的热情更加珍贵。不过你考虑到成本问题也是对的,你们大可以挑一个虫子又小又多,品相不那么好的尝试嘛。”
“即使敲开之后发现虫子活不过来也别失望,大可以想象一番,它要是活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有趣故事呢?”
“会编故事也是一种能力,有时候听故事的人,明明知道故事是假的,却自愿代入到故事中,体会和感悟故事里边人物的喜怒哀乐,这也是一种心神上的愉悦。”
“比如你们的平正盛叔叔,就特别喜欢桃太郎的故事……”
平正盛正在琢磨着手里边的那块琥珀,闻言立刻大声申辩:“那故事是真的!就发生在以前的美作国!那里有日本最好的白桃!”
这尼玛,将故事带到这个世界的老子都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算了,看在扁罐难得有这么一次浪漫联想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改编费的问题。
两个小孩的礼物很多的,琥珀只是其中的一项,还有各种神奇的海螺,海星,海马,海龙。
还有各种形状和颜色的珊瑚,贵的贱的都有,主要是让孩子们开阔眼界,价值倒在其次。
珊瑚不是植物,不是矿物,而是动物,为了让扁罐明白这一点,苏油不惜在两浙路过来的海鲜船上,给他带过一株活的。
在小妹的指导下,扁罐使用显微镜,见过活着的珊瑚虫是什么样子,并且在淡水中找到过一种类似的生物体——水螅,并且做过比较,写了一篇文章寄给苏油,苏油给打了高分。
现在将这个知识得意洋洋地搬出来,让平正盛听得一愣一愣的,日本海的红珊瑚也是对宋贸易的名贵商品,可他愣是一点都不知道竟然是无数群居的小虫营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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