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战士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小郎君果然聪明,日后定要去金殿唱名做进士的。”
苏油心底暗笑,这位年纪不大都挂着馆职了,进士,那是他前年的事情。
不过也算是学到一招,苏油问道:“军爷是天雄新军的?听口音不是河北,倒像是陕西渭州啊。”
那名军士说道:“我叫吴恂,字子翼。的确是陕西渭州人士,随父母来了河北。”
苏油点头:“君父是仰慕云台二十八将寇恂为人,方为你取了这个名字啊,汝父见识非凡。”
寇恂,字子翼,是光武帝手下名将,明习经术,德行高尚,一生戎马,智勇双全,治民有方,威望素著,屈己为国,顾全大局。
守业如萧何,出兵似韩信。看吴恂二十来岁,出生的时候还是大宋重文轻武的时代,吴老爹却能有这般见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吴恂一般的人物,也的确见识不凡。
吴恂跟麦饼换了匹马,才不好意思地笑道:“父亲就是一介乡勇,我的名字,却是母亲取的。”
苏油大感兴趣:“二十年前的渭州人物我都识得,你父母也有可能是我的朋友也。”
“真的?”吴恂不禁好奇地看向苏油:“家父讳存之,不知先生是否识得?”
苏油惊起:“当真是故人之子!我给你母亲写过诗的!”
吴恂顿时勃然大怒,将皮带往地上一扔就要暴起,苏油的贴身保镖程岳一步踏上,手握剑柄,死死盯住身前这后生。
却见吴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怒气一下子消失了,脸色却变得煞白:“你是……你是……”
苏油拍着吴恂肩膀上的襄卫军衔:“果然是故人之子,你是皇家军事学院毕业的?你母亲最恨战事,会放你从军?不能吧?”
吴恂长躬大礼:“吴恂拜见明公,今日得见,真是不胜之喜。”
“是我顽劣,性好军事,正好田都卫在陕西搜罗狙击人才,我就报了名,本来也没我的份的,奈何……”
“哈哈哈……”苏油捧腹大笑:“奈何天赋太好,老天爷赏饭是吧?”
“田遇给我信里提到过,说是在乡野发现了一个人才,初次试铳,三百步外能中鹄眼,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是你,有前途!”
说完才反应过来:“对哟,这也是家传的本事儿,你父亲当年就是不亚王文郁的神射。对了,如今你父母在哪里?家中又添弟妹了吧?”
吴恂说道:“不远,就在肥乡新安镇,环州之战后,蒙狄太守照顾,说其弟狄咨在河北任职,便安排来了这里,正好朝廷鼓励移民,一族男丁,共赏田一千五百亩,母亲又用朝廷的赏赐购了一千五百亩地,如今一族都在那里,叫吴家庄!”
苏油点头:“肥乡在漳河边上,算是好地界,你母亲的眼界我一向是佩服的。”
吴恂说道:“可惜不在假中,不然就请明公去庄上看看。”
苏油笑道:“那是一定要去的,你父亲身体还康健?”
吴恂说道:“河北民风彪悍,父亲在这里如鱼得水,和附近几家庄子搞了个弓箭社,每日里教习子弟,玩射箭夺槊,每每被母亲责怨。”
苏油点头:“那更要去看看了,等我安顿下来,一定前去拜访。”
吴恂喜道:“我今日就给母亲写信,告诉她这大喜讯,二老在家,每每念叨明公呢。”
这时候吴恂的马掌已经打好了,吴恂付了钱,对苏油说道:“吴恂尚有公务在身,一会儿要跑一趟历亭,就不好再耽误了。”
“你去你去。”苏油乐呵呵地说道:“下个月吧,到时候你也告个假,陪我一起去看看你父母。”
吴恂对苏油敬了个军礼,这才上马去了,老铁匠过来给几匹马修蹄换掌。
手艺很利索,用的是一柄平口的铁刀,苏油欣赏着老铁匠行云流水一般的推蹄动作,一边跟他聊天:“这刀子是蹄铁打的吧?大名府的铁匠铺子,都是用的焦煤?”
老铁匠手里不停,嘴上答道:“回大官人,咱们这带的铺子,都是用的邯郸煤。”
苏油心中一动,对哟,后世邯郸钢铁也算是非常有名,不过如今因为靠近河北,凋敝多年,之前没怎么开发,朝廷只在邢州设了一个铁冶务,还有邯郸南边的磁州窑也算是北方传统瓷器制造基地。
邯郸到大名不过一百五十里,还有漳河水运之利,这要是能搞出来,可比郓州还方便,要是能搞出郓州或者徐州那样的煤铁基地,连运输都可以省了!
坐不住了,起身进到铺子里边挑选了一些煤块和铁料,叫麦饼去街上买了个背篓放进去:“这个沈存中,如此大事儿敢不禀报,巴巴地从郓州运铁造吊桥!这些我都要了,老人家一会儿连换掌的钱一起算。”
却不料老头范了难:“官人跟天雄军的军爷都有交情,当不是什么歹人,不过坊正才过来交代了,说新来的王运帅有令,太原城四方辐辏鱼龙混杂,要提防辽人的奸细,事关精铁煤炭,有生人采买都要禀报。老匠人想着……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油又笑了,张商英将河北搞了了个天翻地覆,破获了密谍网,朝廷申斥贬谪了一大帮子的当事官员,老王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过没有必要因为这件小事为难这位颇有责任心的老人家,苏油说道:“也是,这些事情找行会商贾更加合适。”
老匠人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多谢官人体恤了。”
说完又道:“我大宋用的蹄铁都是精钢,虽然磨损了,剩下的那点也是好东西,我们北城铺子都爱收,打造成些小铁器,也是我大名府一绝呢。”
麦饼取来自家店铺上的铁器给苏油看,苏油从中取出一把细长弯曲的小折刀来,单手按着前头刀片后的拨片就能转开,刀刃细长而锋利,还有烧刃纹和嵌钢线,足见老匠人加工手艺极高。
折刀是用青冈木片作为外装,打了蜡,将细致密实的木纹显现了出来,虽然是件小东西,也可见匠人一丝不苟的用心。
“漂亮!”苏油对这种手艺和心态的匠人是有崇拜之心的,这要放到后世,那就是妥妥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啊,说道:“老人家,这鱼刀怎么卖?”
老匠人已经替苏油的马换好了马掌,正在查看马的站姿,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苏油:“大官人是行家啊,这物件在河北十个有十个叫不出正名。明明是跑马帮的用的物事,偏偏叫做鱼刀。”
苏油笑道:“的确是跑马帮用的玩意儿,不过却是西南夷跑马帮的玩意儿,后来西南夷中出了囤安军,将这刀子带到了西军当中。”
“西军将士见这小东西好用,这才渐渐流行起来。”
“西南夷嗜酸菜,酸菜配鱼没有腥膻,因此他们跑马帮的时候,常买不值钱的鱼来和酸菜一同烹煮。”
“这刀最先就是剖鱼用的,因为锋利之极,修面剃须整理指甲剖竹编藤都很好用,虽然用途多样,但是夷人还是将之叫做鱼刀。”
老匠人很高兴:“原来还有这来历说头,今日官人算是解了老头的疑惑了,既然官人是行家,给八百钱你拿走。”
苏油拨弄了两下刀子:“这马齿嵌的手艺,加上这镜面的磨工,才值八百钱?”
老匠人说道:“马齿嵌就节省了六成的钢料,镜面磨工以前值钱,现在有了抛光机就不值钱了,都是麦饼弄出来的。”
苏油扫视店内,发现一张大木桌上固定着一个手摇轮子,轮子上锁着羊毛轮,外缘都是黑黑的,那是抛光膏的痕迹。
苏油也不再问,给了麦饼一张一贯的宝钞,也不要他找了,说刚刚见他看自己的饼那馋样可乐,让他给自己和翁翁买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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