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一笑,脚尖轻点,手在墙上轻轻一按,二人已如落叶般轻飘飘的落在墙外,几个疾步已来到坊市口。
坊市口却有三五个士兵把手,坊市外不时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铁甲兵刃摩擦声。
原来雒阳却是以里和坊市为单位,永和里、步广里被切割为数十个坊市:和顺坊、永和坊、平安坊、进学坊、及第坊等不一而足。每坊之间用高墙割断,尽留其出口,由坊丁把守或者直接锁上。如果没有官府和里长的凭条,晚间根本不允许进出坊市。
王黎和赵云看着坊市口的那些坊丁,笑了笑,身形一闪没入黑暗之中。双手在墙上轻轻一攀,兔起鹘落,已如飞鸟般越墙而过。出了和顺坊,二人穿坊市、越高墙、跨沟栏、一路向南,眼见得巡逻和守卫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一堵高墙横在面前。
“就是这里!”
王黎朝赵云点了点头,二人抬头,发现这墙竟然比和顺坊的外墙高了一倍不止。墙内一颗古树高约三五丈,枝繁叶茂,一支树干正好伸出墙来。
二人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块两尺许长的黑布将嘴鼻捂住,仅露出双眼,轻轻一跳,一把抓住树干,在墙面上轻轻一踮,二人已隐入枝叶之中。
虽说已经十一月中旬,月亮却早早没入黑云之中,四下一片昏暗,唯有西南角上一处烛火照烧,人影憧憧。二人在枝头微微一压,双腿一曲借树枝荡回之力,如鹏鸟展翼般蹿上那屋顶。
屋外约有两队士兵分别站立玠前,把守在堂屋两侧。揭开一片瓦片往屋中瞧去,只见屋中红烛高燃,一片通亮。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张案桌,一白面无须、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危坐桌前,背后站着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正是今日那辆马车身旁侍立之人,案桌下首则跪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体态婉约,肤白如玉,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唇,一双眸子却是深蓝色,脸上并无半点恐惧之色,眉宇间点点异族风情,赫然正是今日被掳掠的那位年轻的姑娘。
王黎、赵云二人对视一眼,不仅瞠目结舌,尽管二人已经尽量把情况往好处想了,却不想眼前这一幕只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女郎却哪里有半点委屈的样子?反倒更像是封谞的座上之宾!
……
堂中一派和气,两个房顶上的墙上君子却面面相觑,二人想了片刻也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继续俯首往下瞧去。
果然,听得那女郎檀舌轻吐,徐徐说道:“封常侍,小女子不过一介布衣,当炉的女郎,却不知您老派那么多侍卫将小女子抓到此处,有何贵干?”
封谞身后那侍卫一听勃然大怒,朝那女郎喝道:“唐芊芊,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家主公量大不与你这女子一般见识,可不代表我也会怜香惜玉!”
“掌嘴!”
封谞斜眼看了一下那侍卫,见那侍卫神情一滞,反手就是几个嘴巴,“啪啪”直响。
这才转头向唐芊芊拱了拱手,心平气和的说道,“唐姑娘,下人不懂事,咱家向你赔个罪,你又何苦与下人一般见识?”
唐芊芊看着那汉子嘴唇高肿,嘴上血迹斑斑,扫了扫玉手,讥笑道:“封常侍,你既然要赔罪,又何必让这帮莽汉直接把本姑娘掳到此地?莫不是封常侍嫌寂寞,需要本姑娘陪你一同看一下你亲自安排的这出戏?”
唐芊芊的讥笑封谞并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说道:“唐姑娘既然已经饶恕了你等,还不滚下去?”
待那人下去后,封谞正了正衣冠,接着说道:“唐姑娘,咱家与尊兄相交数载,交情颇厚。因此每逢尊兄外出之时,咱家总会派人守护姑娘安危,全念及与尊兄之情耳。唐姑娘天资聪颖,自然知道咱家对唐姑娘并无恶意,唐姑娘又何必总是咄咄逼人呢!”
“这么说起来,这些年本姑娘的身家性命还全仰仗封常侍的关照啰。”唐芊芊笑了笑,贝齿微张诘问道,“封常侍既然说与家兄交情深厚,并无恶意,为何不直接去找家兄,反而用这等手段囚困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呢?”
封谞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转瞬即逝,脸上竟然堆出一脸笑容,“唐姑娘,咱家明人不说暗话,尊兄每次外出总是旬月即回。然而本次外出,这时日似乎有点偏长啊?
咱家可是足足有两个月未见尊兄面容了,咱家既然与尊兄相交,自然颇为担心尊兄是否遇到什么危险,却不知唐姑娘处可有尊兄的消息?”
唐芊芊抬眼看了一眼封谞双手一摊,不以为然道:“封常侍倒是对家兄痴心一片,只是可惜,你老这是打扮了给瞎子看,白费了那个功夫。
我大汉朝讲究男尊女卑,本姑娘虽当炉沽酒,却也不过一介钗裙,家兄乃昂藏男儿,每逢外出最多也就是与本姑娘言语一声而已,又怎会将其行踪透露与我呢?”
封谞眼睛激烈的抖动了几下,品了品茶,按捺住心中的不快,说道:“唐姑娘倒是会说笑话。唐姑娘与尊兄乃龟兹国人,什么时候又变成我大汉的子民了?不过说到我大汉朝,咱家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却不知唐姑娘是否有些印象?
我前汉医家淳于意有一女,名唤淳于缇萦。这小缇萦在其十四五岁便能赎罪救父,唐姑娘幼失双亲,唐兄弟亦兄亦父才将姑娘拉扯成人,却不知唐姑娘是否也会如这小缇萦一般呢?唐姑娘乃唐兄弟至亲之人,唐兄弟外出又如何不知会其去处?唐姑娘你又如何不牵挂唐兄弟呢?”
唐芊芊轻笑一声,说道:“‘百男何愤愤,不如一缇萦’。缇萦救父乃前汉典故,芊芊自然清楚。但常侍乃陛下身边贴己之人,宦海纵横多年,可曾亲眼见过类似缇萦之人之事?
想必见的最多的反而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夫妻失和兄弟反目之类的事情吧?芊芊虽挂记家兄,可家兄如今不以芊芊为念,芊芊又徒之奈何?更何况家兄既不曾犯事,芊芊又何须仿效那缇萦?”
“哈哈!唐姑娘果然不愧是当炉沽酒之人,天生的好一副铁齿铜牙。”封谞闻言阴恻恻一笑,脖子上青筋直冒,握着茶杯的手抖动了半晌才压了下去,“唐姑娘话已至此,既然你不愿意说,咱家也不愿勉强。但咱家还是奉劝希望唐姑娘一句:凡是有度,切莫自误!”
“送客!”
封谞怒喝一声,袖子一甩,轻手一招,一名侍卫悄悄跟了上来,恭敬的问道:“大人,还要监视那唐芊芊吗?”
“废话!这女子竟然敢如此折辱与咱家,若非咱家还有求于那唐客,咱家早就将她送进大牢去了。”封谞呵斥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面上仍然愤愤不平,“小七,多派些人手守住那唐记瓜果肆,将那唐芊芊的行踪给我盯紧了,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进飞出也要给咱家弄清楚来源与去处!”
唐客?
那唐芊芊竟然是唐客的妹妹?
那唐客难道就是那太平道山门之主,华佗先生的大弟子?
但这封谞也算得上朝中权贵,天子近臣,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还有什么需要求助唐客的?难道封谞与太平道也有勾结?
趴在房顶的王黎、赵云二人不由一怔,不过是一出路见不平的英雄救美,却不想变成一折探案悬疑剧,歪打正着也能撞出唐客和太平道的线索来。
只是想着唐客兄妹二人,一个貌若雷公,一个体似嫦娥,也不知这二人的父母是否也和他们一般人哭笑不得。
“走吧,暂时应不会有更多的消息了!”见封谞房间渐渐灭了灯,两道人影相视一笑,一个疾闪,如鬼魅般消失在房顶。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啪、啪”的敲门声就响个不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王黎披了一件衣服打开房门,来人竟是昨日前往侍御史府中投帖的赵铁,赵铁头发湿漉漉的,显见得是一早才从侍御史府中赶回来。
赵铁身后却跟着一人,那人四五十岁模样,头顶高高盘着一个“锥髻”,斜插着一根碧玉簪,身着白色长袍,外套一件黑色大氅。那人穿着看似极为简单,布料却乃丝绸织就。
“大人,昨日适逢御史大人出城去了,傍晚方归。卑职到夜里才见到御史大人,因京都宵禁,所以卑职就在御史府待了一夜,现在才得以回转。”
赵铁做了个揖,随后让出身后之人介绍道:“大人,这位便是侍御史府王管家。”
只是让你投帖,你倒是直接就去拜见去了,还真不拿自个当外人。王黎白了赵铁一眼,方向那王管家拱手道:“有劳王管家了。”
“侄少主…”
那人刚说了一句,就被王黎打断道:“王管家,你叫我王黎即可。”
“直呼侄少主名讳有失尊卑,若您没意见,老仆还是叫您参军吧。”王管家躬了躬身,连说不敢,这才直接身子将拜帖交回王黎手中,恭敬的说道,“参军,老仆乃侍御史府管事,姓王名方。昨夜我家大人收到您的拜帖,大喜过望,令老仆今日务必请参军过府一见。”
“还请王管家稍等,待黎安排便来。”
王黎刚说完话,就见隔壁房门打开,赵云抱拳倚靠在门上,笑道:“兄长自去便是,这里自有云打理。”
王黎点了点头,回房稍稍收拾了一番,便随那王方朝侍御史府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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