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的两位新郎官,除了迎娶新娘外,反而没他们啥事了。
永安元年腊月二十六,晴,宜嫁娶。
清晨,天空一碧如洗,冬日的暖阳从长安城中高大的国槐的罅隙间照射下来,形成一束束或粗或细的金色光柱,照在林荫中飘荡的轻纱薄雾上,氤氲缭绕,如梦似幻。
如此明媚的清晨,候鸟也不愿过分的喧嚣,唯恐惊扰了冬日的宁静,长安城中却是早早的净了街,皇宫外、相国府的檐前门后都贴上大大的喜字,一盏盏大红灯笼摇曳生姿左右轻摆,商贾、士子、小贩、官吏、士兵纷纷走上街头,一片闹腾。
今日,前将军王黎、镇东将军赵云大婚。而新娘则分别是雍州刺史皇甫嵩的女儿皇甫灵儿、凉州刺史马腾的女儿马云禄。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曾记载:婚,妇家也。礼,娶妇以昏时。妇人阴也,故曰婚。
因而,从周朝第一桩婚礼开始,沿至唐、宋、明、清之时,婚礼一般都是在黄昏时分举行。
但,汉朝的婚礼与唐、明之时又有几分不同,唐时讲究“催妆却扇”,服饰也是男红女绿,明朝迎亲却是新娘一袭大红袍,头戴凤冠霞帔。
而此时的婚礼,却依旧尚周制,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成礼、合卺等缺一不可。
所以,王家在王贾氏和王允的主持下很快的便请了长安城中最著名的媒婆苏媒婆和马媒婆分别前往皇甫家和马家,在数日内完成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步骤,只等今日的亲迎了。
时日尚早,两位将军在府中迎接着往来的宾朋,而两位待嫁新娘则暂时安置在尚冠前街的京兆府中。
马云禄一脸笑意,而皇甫灵儿则立于一旁,看着院落中的桃树静静的发呆。
从光和六年红枫渡初识定情,到如今已整整七年,皇甫灵儿已从一名二八年华的少女变成桃李芬芳的俏佳人。
此时,俏佳人就站在院落中,静静的凝视着院落中的一株桃树,桃树上没有桃花,甚至也没有花骨朵,只有一些树枝或横或斜的挂在树干上。
可惜,这些桃枝根本就惹不起俏佳人一点点的心思,就算她将桃枝望断,也成不了望夫石。
俏佳人也只好神游天外。
红枫渡初识,侍郎府明心,阳翟城下金错刀,信都风雪落花舞,以及孟津关分别和禹山重逢,一幕幕仿佛时光流转一般一一重现脑海之中。
期间的欢乐、悲伤、离别和重聚,不断的冲击着灵儿的思绪,如玉的面容也随着场景的变化时而双眉微蹙,时而嘴角上扬,时而琼鼻轻皱,时而笑脸如花。
时间在沉思中总是飞梭的转动,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落日的余晖照在京兆府的房檐上,仿佛轻披了一层深黄色的薄纱,与屋中的红烛、喜字、大红缎带交相映衬。
王黎和赵云来到院落前的时候,章韩氏已经帮灵儿和马云禄上头完毕。
章韩氏是皇甫夫人亲自去长安城章台街附近巨贾章家请来的“好命婆”,章家世代经商,虽地位不高,却衣食丰足,四世同堂,章家老太爷、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孙媳、甚至重孙、重孙女俱在。
就算是经历了凉州叛乱和董卓迁都,章家都不曾折损一人。那章韩氏虽已年近六旬,筋骨却甚是硬朗,面容可掬,乃是真正的“好命婆”。
“来了,来了!”
一声声呼叫,京兆府大门豁然中开,门口的帮闲已经疾步跑了进来,咧着大嘴,眉角扬着笑。门外传来美妙的唢呐声,锣鼓声,马嘶声,车轮辘辘声,众人高谈阔论声,夹杂一起,在门外汇织成一首动听的迎亲曲。
王黎和赵云一身玄衣,手中各自托着一双铜雁,随同迎亲团在知客的带领下来到大堂中,恭恭敬敬的将手中铜雁交给知客,再由知客分别转交给皇甫嵩和马腾。
知客甩了甩手中长鞭,喝道:“一声鞭响:娇客新娘站堂前,偕老白头如新颜!”
这是鞭礼,乃是由亲醮子礼沿袭而来,据说只是这雍州和凉州才有的礼仪。
王黎和赵云哪里顾得及是否鞭礼与亲醮子礼的区别,只是激动的看着大堂一侧,灵儿和马云禄早就身着玄衣纁裳,头戴一块玄色绸缎织就的盖头,在喜婆的搀扶下玉步轻摇,婀娜多姿的走到堂前。
虽然不见其惊世容颜,但那一方玄色盖头掩映下的婀娜身姿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二声鞭响:成就醮子之大礼,来年小子抱怀里!”知客再次喝道,长鞭帅的甩的啪啪啪直响。
喜婆扶起灵儿和马云禄来到皇甫嵩、皇甫夫人及马腾身前,皇甫嵩倒了一杯酒递给灵儿,皇甫夫人则亲手为灵儿插上发簪和缨绳。
马母还在凉州,马腾大老粗一个,也只得学着皇甫嵩和皇甫夫人的样,笨手笨脚的给马云禄也插了插发簪,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灵儿二人看着那明晃晃的酒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激起一朵朵酒花。
“阿母!阿翁!”两位新娘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和伤感,陡然抱着皇甫嵩、皇甫夫人以及马腾痛哭。
知客鞭子再甩,三度喝道:“三声鞭响:而今姓氏冠以王,出嫁勿忘有高堂!而今姓氏冠以赵,出嫁勿忘父年高!”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黄昏时分,在一阵喧闹声中,皇甫灵儿和马云禄终于随着亲迎的队伍走进了丞相府。
在众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两对新人分别完成沃盥礼、同牢礼、解缨结发礼、结发礼后,饮完两半葫芦的合卺酒,并由两名新娘亲手减下一缕头发与新郎的头发紧紧的结在一起,这才分别走进了各自的洞房。
新娘已走,两位新郎官就开始快乐并痛苦了。
丞相府中已经开始喧嚣起来,今日再没有主公和镇东将军,只有两位新郎官。所以,不管是谋士郭嘉、荀攸等人,还是武将张辽、徐晃等人,都捧着一樽樽拳头大的酒樽走上前来。
大有不灌翻二人誓不罢休之势!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王黎、赵云二人相视苦涩一笑,撸起袖子就与众人猜拳拼酒,投壶做赋,好不热闹。
“昔日袁盎谏孝文帝:尊卑有序,则上下和。文和,主公与众人打成一片,如此做法明显不合常理,为何反而更易得诸位先生和将军之心呢!”一旁的李傕端起酒杯朝贾诩致了致意。
贾诩轻轻啜了一口,眼睛微微一闭,一道光芒稍纵即逝:“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诚心待我,我必真心报之。往昔之威严,今日之随和,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稚然,你若想完全融合进主公麾下,恐怕你也得学一学高伯循!”
贾诩朝李傕努了努嘴,李傕就大厅中一望,只见高顺这个‘平日清白有威严,不好饮酒’之人正和王黎拼的正欢,急忙端起酒杯向王黎和赵云二人走去。
走到一半回过头来,见贾诩又闭眼沉沉欲睡也!
直到子时三刻,丞相府在来来往往的宾客的恭喜声、劝酒声和划拳声中喧闹了两三个时辰后,终于曲终人散,所有送亲、迎亲和贺喜的客人都已酒足饭饱离开相府。
丞相府门外的大红灯笼依旧飘荡在夜风之中,散发着殷红的光芒,给丞相府铺上一层淡淡的霞光。
王黎和赵云直觉一场婚礼下来人已精疲力竭,不过想着卧室中还有那花一样的新娘,心头皆是一暖,顾不得相互调笑两句,当即分道扬镳急匆匆的向各自的洞房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就见卧室中红烛照烧,喜字高贴,灵儿静静的坐在床沿之上。
瀑布般的青丝已轻拢成髻,头上左右各插着一支孔雀玉簪和牡丹金钗,身上穿着一件玄衣纁裳,纁裳金边上绣着一对对的鸳鸯,脸上轻抹胭脂,唇若丹红,柳眉杏眼,脸颊微红,在烛光下更显得格外宁静美丽。
王黎一阵感叹,今日起自己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在这相隔千年的时空里也终将有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人了。
与阿母的那种血缘情深不同的是,这个美娇娘将与自己白头偕老携手一生,那种感觉让人充实幸福,也很美妙。
走进房中,见灵儿头也不敢抬,王黎索性在案桌上拾起一块糕点徐徐走到床前,陡然觉得灵儿身子有些僵硬,心里不由一笑,握住灵儿的芊芊玉手柔声说道:“灵儿!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再陪你用一些点心?”
灵儿这才抬起头来,见王黎已经拿着一块点心递到嘴边,不由双颊飞起一朵红霞,嘤咛一声,接过王黎手中的点心送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好像小猫一样,可爱而娇痴。
仿佛感受到王黎灼灼的目光,灵儿脸上的红霞也越发的红艳,就像那桌上精致的好点一般,看得王黎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灵儿终于吃完了,夜也终于深了,两道人影在窗棂前渐渐靠近、交融成一道人影。
“噗!”
不知是哪家的小野猫在墙角蹬踏了一下,还是灯芯中的灯花爆了一下,窗棂上一片漆黑,只余下窗外的灯笼依旧透过门缝间的罅隙继续将那红色的暖辉撒向院墙。
……
唐朝诗人朱庆馀在应进士科举的时候,曾给当时的水部郎中张籍投赠过一首诗《近试上张籍水部》,诗云:“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朱庆馀在诗中刻画了一个新媳妇清晨欲拜见婆婆时忐忑、娇羞的模样,实际上,朱庆馀只是想通过行卷的方式向张籍询问自己的作品是否符合考官的心意,这是当时一种特殊的走后门的手段,与真正的闺房画眉八竿子也打不着。
朱庆馀最终是否给妻子画过眉王黎不知道,赵云是否此时正在给马云禄画眉王黎也不知道。
但,王黎此时就在给灵儿画眉。
清晨的微风轻轻的吹拂着窗台,王黎一脸平静的坐在窗台上,享受着难得的安宁,看着对面的灵儿,手中的眉笔仿佛画笔一样轻盈的落在灵儿的眉眼上。
“夫君!”灵儿面含羞涩,娇嗔的看了王黎一眼,“别闹了,灵儿待会还要去侍奉舅姑呢。”
“为夫可没闹。那什么张敞不是就说过吗:闺房之乐,有过于画眉者。”王黎嘴角轻扬,又将眉笔轻轻点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只觉得灵儿眉如新月,这才将眉笔放在案桌上笑道,“闺房之乐,夫妻之礼哪能算得上闹啊?”
王黎口中的张敞,乃是西汉宣帝时期的京兆尹。
据说张敞太太年轻时眉角受过伤,因此他每天都要给他太太画眉后才会到京兆府打卡上班。后来宣帝知道此事后询问于他,他回答宣帝说:“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无有甚于画眉者。”
后来,好事者将张敞画眉、相如窃玉、韩寿偷香和沈约瘦腰并称古代四大风流韵事。
灵儿当然也知道这个典故,感受着郎君心中浓浓的爱意,嗔了王黎一眼道:“灵儿知道夫君之心,但夫君乃是我大汉朝执金吾,前将军,名闻天下的英杰,怎么能够沉湎于此女儿之道呢?”
王黎哈哈一笑,双手一摊正待再说上两句,陡然听得窗外急促的碎步声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禀将军,公达、奉孝五位先生及文远、儁乂诸位将军联袂求见!”
所有谋臣武将联袂而来,何事竟然敢劳动这几位大驾?推开窗户看着院中的士兵,王黎双眉轻皱:“你可知出了何事?”
“张邈、陈宫迎吕布和刘协入主兖州,刘协于兖州重新称帝,年号维新!”
一道高亢的声音响起,震得院落中的枝叶簌簌直落,一只中华攀雀倏地一惊,展翅飞起在院中盘旋良久。
PS:鞭礼为鹰非杜撰,本来想写一写唐朝的催妆却扇的,总觉得那才是最有味道的婚礼。却又于理不合,索性改成鞭礼,这也算是送给各位读者大大的小彩蛋吧。
《剑指长安》暂时告一段落,长歌又将翻开新的一页。在新的篇章中,鹰非将更加着笔于江湖儿女的豪迈、洒脱、柔情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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