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各大权贵当中,宇文宪所居住的齐王府,是最冷清的。
宇文宪长期在边镇不回来,家里又没有女主人。平日里,只有宇文家的忠仆在打理,也没什么人来拜访(因为宇文宪并不住这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宅。
宇文邕一脸淡然的带着宫廷卫队首领尉迟运,还有两个府兵宿卫,一行人十分低调的来到齐王府大门口。一阵阵冷风吹过,宇文邕忍不住裹紧了披在肩膀上的大氅。
“去叫门吧,就说朕来看看齐王。”
他看着门前摇曳的红色灯笼,想起来从前的许多事情。
很小的时候,年纪相仿的宇文邕跟宇文宪,就被宇文泰丢到陇右李氏家中寄养,兄弟两人算是知根知底。起码,彼此之间的信任,要比宇文邕跟宇文直之间的信任要大多了。
然而,兄弟之间再怎么信任,所有的一切,在皇权面前,全都是不值一提的。
如果宇文泰不死,如果宇文直还在,如果宇文护还掌权没有那么多如果,事情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去追究已然没什么意思了。
很快,齐王府的大门打开,宇文宪顶着浓厚的黑眼圈,出现了宇文邕面前。虽然之前两人在朝会上见过一次,但是,彼此间并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现在宇文邕直接把宇文宪堵在家门口,宇文宪哪怕是找借口都找不到借口了。
“陛下深夜到访,臣弟惶恐异常,请陛下移驾书房内详谈吧。”
宇文宪客气的说道,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宇文邕忽然心有所感,宇文宪大概是知道,此番长安郊外的突厥王妃,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阿史那玉兹吧?
要不然,很难理解宇文宪现在这种颓废的态度是从何而来的。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书房,尉迟运很自觉的站在书房几十步外站岗,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宇文邕日理万机,绝不会三更半夜没事去找齐王宇文宪密谈。
齐王府的书房里,墙上挂着周国的大地图,上面也做了很多标记,看得宇文邕暗暗点头。起码到现在为止,宇文宪的心思,应该还是在防备齐国上面。
而非夺权篡位。
“今日来,是因为杨坚去城外找突厥公主谈论迎亲事宜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朕觉得很有必要先跟你见一面,告诉你这些事。”
宇文邕带着令人不舒服的微笑,看着宇文宪的眼神,似有深意。
“兄长是想说阿史那玉兹就是这位阿史那阿依么?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宇文宪轻叹一声,将袖口里揉的皱巴巴的信拿出来,递给宇文邕说道:“兵不厌诈,高伯逸此人用兵,无所不用其极。还特意给我写了一封信,生怕我不知道阿史那玉滋回了突厥。”
宇文邕接过信,略略扫了一眼,心中暗自警惕。
高伯逸能给宇文宪写信,那定然也能跟韦孝宽乃至周国各个掌军之人写信。有多少人能像宇文宪一样,把那些信交出来呢?
“兄长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那么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兄长可以回去早点休息,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宇文宪强颜欢笑说道。很多事情是无力阻止的,与其伤感,不如好好面对现实吧。
“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朕断然不会这么无聊,来你这里炫耀。有道是口说无凭,不如现在你就随朕一起去郊外突厥送亲的营地,有话当面问阿史那玉兹可好。
如果她能当着你的面说不认识你,那朕确实是服气。不过她要是承认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你不妨亲自让她说出来,这样可好?”
现在去郊外?去突厥人的营地?
宇文宪一愣,完全不知道宇文邕这是玩的哪一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此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皇兄,如今长安周边并不太平。不若点齐兵马再入突厥人的营地,有备无患。”
宇文宪沉声说道。
他最后还是决定去确认一下。
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对于自己在意却又结果确定的坏事情,往往都会再去最终确认一下。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存侥幸”,或者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如此也好。”
宇文邕微微点头,将房门外守候的尉迟运叫进来,吩咐了几句。这位受宠的禁卫首领,就急匆匆拿着宇文邕的贴身玉佩去调动皇宫的禁卫诸班直了。
宇文邕并不希望惊动驻扎在长安西郊的府兵,因为突厥公主这事情如果爆出来,绝对是空前绝后的皇室丑闻。
甚至会造成国内的政治危机。
还是那句话,阿史那阿依是谁并不重要,她只是个政治符号,突厥可汗用于干涉周国内部,用于影响中原格局的重要棋子而已。
谁会在乎棋子上有没有裂纹,有没有染灰蒙尘呢?
很快,皇宫禁卫诸班直的兵马数百人,就已经在齐王府门外列队。宇文邕与宇文宪这两年在许多事情上有着诸多矛盾摩擦,难得这一次他们对查证阿史那阿依的身份没有分歧。
……
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郑敏敏睁开眼睛,就看到高伯逸坐在离床不远的桌案前翻看她带回来的账册。
“都督,你昨天为什么…”
郑敏敏话说一半又不知道要怎么讲了。
难道要说高伯逸“禽兽不如”?这个笑话对方是给她说过的,拿来打脸就太没有情商了。
“高都督,这次的差,我办的还可以吧?”郑敏敏略带得意的岔开话题问道。
“还行吧,托你的福,明年可以讨伐周国了。是我高估了淮南那些世家。
对了,如果那边有人来找你哥说亲续弦,你让你哥大可以答应下来。水至清则无鱼,正好稳住淮南那帮人。”
高伯逸走过来握着郑敏敏的手说道:“不要想太多了,先多学点东西。不要急着去想那些事情。
以后读书多了,你就未必能接受一夫多妻的想法。”
郑敏敏面色幽怨道:“高都督教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杀人术。
我哥在淮南吃人不吐骨头,多少人因为期货家破人亡,但是我一想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贪得无厌,也就释然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别想太多了,这段时间我写了很多政令,一拿去好好研读,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看到高伯逸对自己如此温和,而且几乎是算得上悉心培养,郑敏敏在感动之余,心底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疑惑。
“阿郎,我有件事一直想问,这段时间在外面有空闲的时候就会想想。还是得不到答案。”
她双手捧着高伯逸的大手在胸前,面带困惑说道:“阿郎对我也好,对家中妻妾乃至下仆也好,都是从不摆架子,也不会动不动就言语讥讽。
然而阿郎对阿史那玉滋,为何会如此……狠心呢?”
高伯逸跟阿史那玉滋之间的所有事情,郑敏敏应该是了解最多的人,毕竟她全程都在偷看偷听。
如果不是对高伯逸很了解了,就单看对方在那位突厥公主面前的表现,对方完全可以说是人渣中的战斗机!
不是肉体上的拷打,而是精神上的折磨。用语言和话术,还有各种非暴力手段乃至威逼利诱,完全摧毁一个女人的内在。
让她失去尊严,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玩物,放弃思考,放弃对未来的期许,沉迷于欲望的游戏和虚无缥缈的承诺。
这种方式,让郑敏敏想起高伯逸是怎么用期货把淮南世家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她和郑元德操盘,还是很生涩,破绽很多。郑敏敏相信,如果高伯逸亲自下场,那些淮南世家,很可能不会让他离开淮南。
这个人掌握着很多令人恐惧的“软”手段。
“突厥公主,最终,还是会回归草原。她会带着对我的恨意,还有对我的恐惧,将这些情感传递到突厥人高层里面。
突厥人是我们的敌人,阿史那玉滋会让突厥人暂缓对齐国的总攻,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你没有听过一句话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对她好了,就是对你们残忍,懂了么?”
郑敏敏可以想象,以后突厥人跟北齐对上的时候,那时候无论谁是可汗,都会听一下阿史那玉滋的建议。
而阿史那玉滋的感观,会极大影响突厥人对于高伯逸的总体印象。按照现在的情况,到时候阿史那玉兹会将高伯逸形容为一个充满智慧的恶鬼!
那样,就会起到一定的吓阻作用。利用一个俘虏,去达成这样的效果,确实是花费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目的。
“总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好复杂啊,为什么我以前没觉得呢?”
郑敏敏喃喃自语道,双目微微有些失神。
“道行不够,体会不出来。”
高伯逸笑着说道,把手从郑敏敏怀里抽了出来。
“不过,阿郎和阿史那公主房事时,那些下流的招式是跟谁学的?”
郑敏敏眼睛眯着,嘴角勾起像是弯弯的月牙儿,一笑两个小酒窝,将白葱一样食指伸进高伯逸的嘴里。
仿佛是在暗示:我现在也被你调教成老司机了。
……
三更半夜,空气中带着一丝秋天的微凉。北周皇帝宇文邕,齐王宇文宪,带着数百宫卫,来到位于灞水河畔的突厥人营地跟前。
他们刚刚到来,就跟剑拔弩张的突厥人对峙起来。这次护送阿史那阿依成亲的突厥精骑虽然也不过数百人,但都是阿史那燕都(木杆可汗)挑选出来的悍勇之辈。
再加上这些人一向都是看不起周国人,因此也不等公主下令,自发的结阵,跟宇文邕带来的亲卫对峙,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要爆炸!
“朕乃大周皇帝宇文邕,有事求见公主,还请通传!”
宇文邕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这话说完,对面的突厥人当中阵阵交头接耳。可能他们也没料到,宇文邕居然三更半夜的跑突厥人营地来!
无论是在周国,还是在突厥,这种行为,都是极为不礼貌,几乎在翻脸的边缘反复试探!
“夜已深,周国号称礼仪之邦,岂有半夜私会未婚妻这样的丑事。更何况依照风俗,成亲前夫妇二人不得相见。难道周国皇帝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还是欺负公主年轻不谙世事?”
对面传来夹杂着突厥语调,半生不熟的汉话,倒是让宇文邕一阵错愣。谁说突厥人没脑子的,你看这话就说得不卑不亢!
你们来这里不礼貌,识相的话,赶紧的退回去,此事作罢,我们不再追究。
如果你们执意要创突厥大营,那就试试看,我们一样不怕。
点到即止,这话说得很有水平。
可是,突厥人越是这样的态度,就让宇文邕和宇文宪觉得这里头猫腻越多!
“你跟他们说,如果今夜不能见到公主,那么,这门亲事不要也罢,我们会派兵将你们缴械,然后护送你们出境!”
宇文邕咬牙切齿的对尉迟运说道。
这种话也能说?
尉迟运疑惑的看了宇文邕一眼,迟迟没有说话。
他看了看宇文宪,发现对方不动声色的对着他微微点头。
皇帝和齐王都首肯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尉迟运扯着嗓子喊道:“对面的突厥人听着,今夜若是陛下不能见到公主,那么我们会派大军将你们缴械,然后全员护送出境。
两国翻脸甚至交兵的责任,你们这些人是否担当得起,你们自己掂量掂量,我们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思考!”
话说完,对面的突厥人死一般的安静,半句翻脸的话都没说出来。
两军交战,如果只是稍有劣势,那么嘴上强硬是必须的。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数百骑深入关中腹地,要是还嘴硬,岂不是嫌自己活够了?
很快,刚刚突厥那边喊话的人再次出声道:“公主允许你们进来,但是,只能进去一个人!如果你们不同意,那么就玉石俱焚吧!”
突厥那边的回应也是相当强硬,不过多少还是下了一步台阶。
宇文宪拱手对宇文邕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在外面守着,臣弟进去见见公主,这样可好?”
其实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宇文邕觉得宇文宪进去,恐怕还不是外人以为的那个原因。
他微微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就替朕进去见见公主吧。朕带着人马在外面等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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