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十分激烈。
“哼,当初老夫如何说的?就不该放任斛律明月长驱直入,如今同州局势胶着,后路有被宇文宪宰了一刀,这下好了,老夫到要看他如何全身而退!”
“就事论事,你何必将过错全都强加在左相身上?就算我军不去进攻同州,难不成韦孝宽就不会抄后路了?”
“这事一码归一码!当初若是按老夫的意见,暂且退下,等着段都督从晋州道发兵驰援,我军如今岂会陷入到如此危险的境地?说到底,斛律明月那老小子,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够啦,事已至此,说这些还能起什么作用?还是赶紧想办法,尽快把局势稳定下来……!”一个老人以手锤地,让他们不要再纠结于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说得是,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左相尽快从同州抽身?”皇帝思考了一会儿,问道。
众人都面现难色,道:“此事怕是不容易了……,同州宇文护势大,我军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他,而宇文宪从龙口强渡黄河,奇袭莫多娄显敬……这,这谁也不曾想到呀!”
“斛律明月太急功近利了!这般莽撞!他,他怎么就能放心把自己的大后方交给王康德和莫多娄显敬呢?”
说起这个,唐邕的脸色难看至极,咬牙道:“新蔡王王康德……,玩忽职守,连宇文宪悄悄渡河他都不知道,后来竟然不战而退,让宇文宪如此轻易地就袭击了莫多娄显敬,定要斩了他,以固军心!”
有人不同意,道:“唐尚书,宇文宪势大难当,三万步骑渡河而过,而我军在汾北的部署,尚且不足一万,新蔡王手里也不过四千人马,他拿什么来抵挡宇文宪?”
唐邕愤怒的喝道:“挡不住!挡都没有挡,他如何知道挡不住!他就是贪生怕死!”原本温和儒雅的唐邕在枢密院这个糙汉如云的枢密院也难免变得易怒。
“以一己之私,不顾大局,这等将领,要来何用?”段德操的脸色也很难看,这个王康德是他父亲段韶的旧部,没有想到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皇帝的面色如同冰封一般,道:“处置的话,等一下再说,朕想知道,如今这种局面,该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这……”一个老臣刚刚准备起身,而后又颓然地坐了下去。众人都是摇头叹息不已,显然,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斛律明月的战线实在是拉得太长了……首尾不能相顾,这可是兵家大忌呀……”
高纬索性不再去看他们,径直看向高延宗这个副都督,“王兄可什么好主意?”
高延宗面沉如水,道:“有!”
这话如同平地里的一声惊雷,众人纷纷扭头望着他。
他调匀了一下气息,道:“臣有两个办法,要么,放弃我军在汾北的布置,直扑同州,跟宇文护死磕到底,咬下他一大块肉再说!”
“汾北是我们的大后方,韦孝宽在哪里死死的盯着,放弃了汾北,我们攻打伪周就没有根据了……”唐邕挑眉道,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大战所需一大部分的物资、兵械、援兵必须从晋州道输送到前线,放弃了汾北的据点,就等于放弃了主要的生命线。
“……洛阳应当还可以支撑起数万大军的花销嚼用,暂时放弃汾北,我们照样可以在东边打开局面……”
“不行!太过冒险!安德王殿下,你这是胡闹!”
一向喜欢出奇制胜的唐邕也皱起了眉,“太过凶险!我不同意!”
高延宗心中一沉,道:“那么现在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让左相立刻回军,不要和宇文护过多纠缠,做好……放弃宜阳、撤出定陇的准备!”
“让段太宰从晋州道,直逼汾北,打败宇文宪,压往玉璧,给北周制造压力,到时候,我军……再做打算!”
高延宗看向一言不发的皇帝,躬身拱手,道:“陛下,宜阳不过区区弹丸之地,留着反而是负累,丢了宜阳,大不了我们可以在河阴二郡再修筑防御城池,但若是汾北的根据丢了,我军面对周军将再无一丝优势……”
北齐在汾北经营多年的据点,一旦丢掉,将再无险关可以威胁玉璧。
玉璧,北周门户。宜阳和汾北孰轻孰重,自然容易分清。
“好,汾北各军镇,绝不可失……!”高纬做好了决断,他环视众人,“宜阳或许会面临丢失的危险,但,战争就是这样的,有得有失,让朕做一个选择,朕宁愿……舍弃宜阳,稳住汾北!”
“陛下……!”还有人不甘心,被高纬抬手阻止了。接着,高纬下诏道:“传朕命……”
“——启禀陛下!”高纬的宣诏被打断了,他目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望着忽然闯入帐中的刘桃枝。
“何事?”
“陛下,前线战报!”
高纬望了高延宗一眼,高延宗会意,上前从刘桃枝手中抽走了帛书。
高延宗打开一看,脸色变得精彩无比,踟蹰了一会儿,看向高纬,“陛下,说不定,左相这次真可以全身而退……”
“兰陵王高长恭,率兵一万,在柏谷城下打败宇文宪,现在宇文宪已经撤兵,与我军隔岸对峙……”
“丢失的那三个城池,又被夺回来了!”
“兰陵王不是跟着左相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汾北?”高纬如释重负的呼出了一口气,却没有放过这个问题。
“安邺大战之后,兰陵王和左相就在接下来的布局上意见不合,左相让兰陵王分兵出来了……”
“斛律明月这个老家伙,总算是干了一件对的事!”
“看来他还没有被这天大功劳冲昏头脑嘛……有兰陵王在汾北,我们就可以放心了!陛下不如……”
“——不行,我还是那句话,和宇文护在同州死磕,没有一点意义!我们要回军,去汾北,在宜阳留下人驻军就可以了!”
众人纷纷看向皇帝,等待着皇帝的最终决断。高纬平缓却坚定的说道:“现在看来,同州和汾北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传朕命令,命斛律光从同州缓缓撤军!派驻兵马,留守宜阳!”
“命平原公、太宰段韶兵出晋阳!威胁汾北!”
“命兰陵王高长恭暂领汾北战事,斩杀王康德,以正军法!”
“斛律光、高长恭、独孤永业悉听段韶节制,一应兵马调动,听从段韶号令!”
“辛苦诸卿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白肚,众大臣争论了许久,有些早已精力不济,于是纷纷退下。只剩下安德王高延宗。
高纬疲惫的靠在矮桌上,指尖轻轻的揉动眉心,“你说……这场战争我们大齐可能赢?”
高延宗没有马上肯定,也没有马上否定,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道:“就算四王兄挡住了宇文宪,但我军的总体占局依旧很不利……要想赢,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高纬闻言没有恼怒,苦涩难言的笑了一声,道:“是呀,敌强我弱,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逆转的……”
高延宗顿了一下,坚定道:“陛下不必妄自菲薄,陛下亲政以来,励精图治,这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最起码,陛下今日下达的诏令中,没有一个是错的,足见陛下英明果断!”
“是吗……”高纬似乎心情好了一些,道:“朕这里没事了,王兄先下去休息,正午便准备出发吧。”
“是”高延宗躬身一拜,退出了大帐。
一缕乳白的清辉从大帐的天窗倾泻而下,少年仿佛与这天光不分彼此,透明一般……
他敛起了一对狭长明亮的凤目,嘴唇紧紧的抿着。在光的背面,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表情……
斛律光攻打同州、宇文宪袭击汾北比历史上足足提前了一年……这场大战的轨迹悄然变向了另一个地方,高纬第一次对改变历史轨迹感到了茫然。
这不是怕,而是对于那再也无法预测的未来感到了茫然……
但,那又如何,如果让他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乖乖等死,他做不到!
既然暴风雨要来,就让它来的轰轰烈烈吧!……
目光从铜雀苑移出,转向汾北,隔着河岸,一场惨烈的大战刚刚落下帷幕。
兰陵王看着潮水般退下的周军,淡声下令道:“加筑城寨,把五座营寨连接在一起,阻止周军围攻!命王康德率兵回援,这一次他再敢跑,本王要他的命。”
定陇东边,周军再一次被齐军打散冲垮,斛律光看着退回到城池内的周军,心中黯然一叹。
薛孤延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刀从人群中出来,道:“左相,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死死的拖着咱们,宇文护在后面当老乌龟,我们损失很大……”
想到在汾北被斩首的莫多娄显敬,斛律光终于是叹息了一声:“也罢,我们回去,高小子一个人面对韦孝宽和宇文宪,想必很吃力……这里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我们去汾北跟他混饭吃……”
“那宜阳这边?”
“……让傅伏守住宜阳!他用兵很稳健,老夫信得过他,等老夫收拾完韦孝宽那老贼就过来帮他,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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