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报雪片一样飞到雁门,皇帝深知这是佗钵可汗骑虎难下了,不真的杀个血流成河怕是不会罢休。
朝臣们的意见却极端的不一致,以唐邕为首的死硬派要求决不妥协,打到底,而诸酋及一干王公们则认为皇帝应该稍稍提醒一下将军们,让他们点到为止,不要坏了国朝大计。
提起这个高纬就浑身冒火,他倒是希好好谈一谈,但突厥阿史那摄图那个狼崽子屠了安乐,骑虎难下的难道就只有佗钵一个?高纬现在是什么都不管了,铁了心要和那矮墩子老丈人比划比划,现在在他面前提什么和谈,提什么“暂且退让一步”,岂不是寿星公嫌命长?
因此当那些和谈派被皇帝召见,喜滋滋前去的时候,等来的不是皇帝采纳意见,等来的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现在群情激愤,无论突厥想怎么打,咱们都奉陪到底!……国库到底也有了一些积蓄,朕就不信了,朕连一场仗都打不起?……左相不行?你行你上啊,朕现在就可以给你一支兵,你要是敢叫一个突厥人越过长城,朕斩了你!……你说和谈就和谈,坐在这个龙榻上的是朕还是你们啊?!”
皇帝怒气磅礴,群臣跟鹌鹑一样缩在地上。高纬冷眼扫过他们,心中恼怒,总有那么一些家伙,属于脑子被门夹过,最基本的家国大义都忘了,一天到晚屁事不干,整天说这个骂那个,一个个如同孔明再世,等到真的点名要他们上,一个个都跟个废物一样,屁事办不成!
这种事情,该讨论的阶段已经过去,既然战争已经开打了,就必须坚定不移地打下去,打到对方累了、残了、主动和谈为止!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拼命拖后腿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骂了好一会儿就没停下来过,将这几日挤压在胸中的怒火和压力都发泄了出来。看着被跪晕了相互搀扶着出去的一众酋长王公们,路冉感到深深的同情,还有点想笑。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高纬喝了一口茶,但刚才骂了太久,茶水都凉了……凉的……
高纬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路冉连滚带爬下去,再沏一杯烫的。果然出完气心情好多了,高纬看着奏折,不由得一阵好笑又好气,看看上面都是什么主意?
有劝皇帝收缩战线退守长城的,有说杨檦引来突厥军要求罢免他的,还有的,请皇帝赶紧跑,回晋阳去。当然其中自有另外一番说辞,叫做“暂避敌锋以待天时。”、“陛下身系万民生息,岂可置身于如此凶险的虎狼之地?”一个个言辞恳切,声泪涕下,可把高纬给“感动”坏了。
干啥啥不行,跑路第一名。
“有左相为朕守平城看老家门户,朕有何可虑?左相若挡不住还有杨檦,杨檦挡不住朕还有王琳!朕就在雁门,那儿也不去,再敢后撤畏缩者,死!”高纬随即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道:“安德王与王峻在搞什么名堂?这么久了一个响动都没有。”
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军报送来,高纬都要怀疑他俩为国捐躯了。
路冉埋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道:“您可千万别问我,我那里知道?”高宝宁还在收拾残局,高延宗要以绝对劣势的兵力独对突厥重兵,压力定然也是十分巨大的。
西路军奈何不了慕容俨和杨檦,慕容俨出塞作战重拳出击,杨檦收缩兵力回返燕州,护卫北防、策应平城,互为犄角,突厥人根本连长城都过不去。
是以别看突厥西路军来势凶猛,战争规模多么夸张,那都是虚的,两国现在的精力都盯在东边,东边的战局决定着谁掌握主动权!
可高延宗这厮到底在干嘛?就连左相也很费解,一度怀疑自己对战局失去了控制。杨檦收缩兵力之后,也腾出手来,遣了一支偏军去救安乐,说起来现在高延宗还属于他的属下,他这个上司一点忙也不帮太说不过去,现在谁都知道他在打一场硬仗,压力十分巨大。
对于救安乐杨素自然是当仁不让,但要是救高延宗,杨素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但无奈军令如山,便就是再看高延宗不爽也只能暂且捏着鼻子认了。千余马军顶着恶劣的天气一路前进,紧赶慢赶到不口,据高延宗的大本营已经不远了,他命兵马稍作休整,命人去和高延宗部联络,得到的消息却叫他大吃一惊。
“突厥人正在围困他?”
“是的,卑职亲眼缩减你,突厥狼骑重兵压寨,我军退缩一处山谷之中,与敌鏖战。”
“荒唐!”杨素气得捶桌子,“高延宗是猪脑子不成,大军退守于谷中,纵然能守一时,迟早还是要完!唉,幽州不存矣,马上禀报都督,好叫他早做准备!”
“遵命。”哨骑刚要下去,便被喊住。“不对。”杨素紧皱着眉头,狐疑道:“高延宗那厮球的臭德行,手里头有个几百人他敢上刀山,现在三两万兵马捏在手上他反倒退守了?近月以来,他连战连捷,突厥人畏之如虎,还用得着退守谷中挨打?这不正常……”
高延宗正在放飞自我。
一入腊月,幽燕地界便少有晴天,目光可见之处无不是愁云惨淡、蓬雪满天,风刀霜剑更甚虎狼之师。站在长城城关上向下俯瞰,安乐近在咫尺。高延宗和左右副将呈品字型排列,在靠近突厥营寨附近的地方勒住了战马,高延宗麻利地从马上跳下来,三人屈身向前,身边的副将犹自低声抱怨:
“都督,今个儿有大风雪,您何必亲自前来?这些事情让末将去做,您待在大营就是了。”说道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这般大雪天气才来,万一有个闪失,末将可吃罪不起。”
“滚犊子!”高延宗回骂了一句,嘴里嘟囔道:“你懂个屁,我不亲自来看一眼能成吗?就是要这大雪天气才好下手,其他时候反倒不能轻举妄动了。”
“麻拉个巴子,真是个鬼龇牙的天气,想我高延宗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又不是走南闯北的跑客商贾,何曾遭过这样的大罪?
“但不来没办法,突厥人屠了城,没个交代的话陛下非剥了我的皮不可。”高延宗看着前面,补充了一句,“还有王峻的皮也得跟着没。”
“只要咱们打下安乐,冲进去把他们剩下的余粮都给烧了,南北合围之下,突厥这东路军十几万号人也就吹灯拔蜡了,咱们辛辛苦苦打那么久,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王峻那边不用操心,他打过的仗比你睡过的婆娘还多,那么一点突厥人能把他怎么样?这么些天了你们还不了解他?看着文质彬彬,下起手来可狠了,谷前那撒下去的几千枚铁蒺藜可不是白埋的,人和马踩上去就废了。他安全的很,你还是多操心操心咱们自个儿吧……”
高延宗探头朝那边望去,将城门防御部署一一看在眼里,身边副将补充道:“突厥人对这里并不重视,阿史那摄图南下打草谷去了,这里的守军只有五千人不到,倒是城外扎寨的这些突厥人,数量较多,大概有两万多人。”
“突厥人咋那么多呢?”
“他们巴不得死得越多越好,”高延宗狠声道:“反正不抢,他们都活不下去,所以一股脑就都来了。来的好!来一个老子灭一个!安排下去,准备……”左手边的副将下去了,在雪窝子里大概猫了一刻钟,密密麻麻的人影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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