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很生气,非要他顶着这鬼天气来找安德王问个清楚,如今他正是两难抉择。
在晋阳军营里待过的谁不知道安德王高延宗?做为辖制晋阳六镇兵马的都督,高延宗的脾气和蛮力一样出名,不发火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酒肉兄弟,一旦发火,那真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的流氓!校尉原来是高延宗的部下,由于新制兵马调动换防,被调到了燕州,莫名其妙又成了杨素的部下。
奉新上司的命令去质问老上司,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好在他没有见到高延宗,见到了副手王峻,王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精瘦精瘦的小个儿,包在厚重的狐皮大氅内,外面罩着较为轻便的锁子甲,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狐皮质地的帽子,把耳朵与下巴遮得严严实实。
他身体不算好了,一张脸在酷寒的天气下冻得发白,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巡视城关,那里防务做的不好,那里有纰漏,这位老将一眼便能看出来。待他的眼神扫过,校尉连忙用尊敬的口吻禀道:
“卑职见过王将军。”刀子般的北风,刮得他睁不开眼睛。王峻鹰隼一样的目光牢牢钉在他身上,半晌,露出一个较为和蔼可亲的微笑,抬抬手说:
“这里太冷了,你一路过来,还未吃过一口热饭吧?来,上楼说话。”
转过两道士兵把守的券门,上得关楼,由于砌了火墙,房子里温暖如春。侍卫帮着把左企弓身上的狐皮帽子及大氅卸去,王峻显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只是脸色仍显憔悴。他从炉子里提起一壶滚烫的米酿,递给校尉说:“你们杨将军的来意,我差不多明白了,安德王出征在外,并不在此间。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校尉想了想,单刀直入地说:“将军听说突厥大军围困将军的营地,很不放心,特地遣我来看一看,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地方……”说这话校尉自己都不好意思,杨素的原话他自然是不敢传达的,多是骂人的粗劣话语,他自动节略了很多,就剩下这三两句。在王峻的注视下他居然都脸红了。
“杨将军实在有心了,不过某可以守住,想打出去也随时可以打出去,叫杨将军莫要为我们操心。”王峻接着说:“就这么一截子长城上,咱摆了两万精兵。昨日细作来报,阿史那摄图率七千狼骑入下了渔阳。围谷的兵马也不过万余人,他攻我守,他们在底下跳蚤一样蹦跶,我们在寨墙上备足了弓弩箭矢,刀斧更是犀利……你说,我要是铁了心要出去,这些个人那里够看?”
校尉硬着头皮道:“卑职自然晓得高都督与将军都是大将,深谙用兵之道,本来轮不到我们质疑,不过,现下将军这一支兵马算是压上了整个东路的战局。杨将军说,阿史那摄图狡诈,他一旦使诈,如若有个万一……”
王峻把嘴一撇:“我又不出去,那些个突厥蛮子有什么好怕?你挪个步,到寨前看一看。”
校尉也想看看王峻的布防,于是重新穿戴起衣帽,走出关楼来到砖石砌的关台上,通过垛口瞭望。这里背靠长城,俯视关道,所有阻挡视线与妨碍弓弩的树木都被砍掉。西侧,山势峻肃更甚。此处的长城南北向,中间建有若干座箭楼,锁住长城外的乱山。
当真是雄关漫道。校尉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不起眼的无用之地,叫王峻一拾掇,居然就成了万夫莫开的死地。半晌才讷讷道:“王将军真是用兵如神。”
王峻微微一笑,回答:“突厥人不懂攻坚,只晓得野战,可野战他们也不是咱们的对手,别看上阵都是嗷嗷叫跟狼一样,其实十个里边倒有九个怕死的。
“我们齐人都是子弟兵,怕死的人少。所以,不必太过担心。突厥人只要不是铜头铁臂,我就能让他们在这下面磕破脑袋,杀个尸横遍野。”
“突厥人若是舍命冲关,又该如何?”
王峻又是微笑,从随从手中拿过一枚拳头大小的铁件儿递给他。硬邦邦的,上边还有刺,十分扎手,校尉好不容易拿稳了,定睛一看,是一枚铁蒺藜,他不明白王峻的意思。王峻回答道:“突厥人的马战尚可,余者不足论,他们想要破我防御,唯一的选择就是骑兵冲锋。早在两天前,我就往这铺了一里多长的铁蒺藜,突厥人的马队冲过来,你想想看会是什么下场?”
“如今,这些铁蒺藜被冰雪冻死在土里,铲都铲不掉。除非明年二月回暖松冻,不然他们休想过这里一步!”王峻的手压在凭栏上,瘦削刚毅的面容上透出一股狐狸般的狡诈。
“我就说这厮有古怪!”杨素听闻回禀之后,拍案而起,背着手左右转了几个圈,说道:“高延宗这厮,他肯定从长城过去,抄突厥人老路去了!怨不得他们明明占据上风却留在谷中防守,我就说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一种将官面面相觑,犹疑道:“将军为何如此肯定,说不定安德王南下了呢?”
杨素断然否决道:“不可能!渔阳等各郡县坚壁清野,空得可以饿死老鼠!高延宗有什么好怕的?阿史那摄图即便大军南下,也不过是徒劳的无用功罢了!
“高延宗这个人用兵,从来摸不着路数,也许他一拍脑袋就上了,谁明白呢?这个人,不光会偷鸡摸狗,偶尔还真有点出人意料之举。”
“将军,如此看来,安德王和王将军镇住东线那是十拿九稳了,那咱们大老远跑过来,岂不是一点必要也没有?”有将官一脸郁闷道。
杨素撇嘴冷笑,哼了一声:“谁说没有必要?都是同朝为官,高延宗那么一点人,四面作战,一定打的很吃力吧?咱们不去帮帮忙,说得过去嘛?”
诸将官无语,这不是明摆着抢功嘛,杨素那么个骄傲臭屁的人,什么时候看得上从别人手里捡功了?明摆着就是故意跟安德王过不去,这两人是什么仇什么怨?
杨素点齐了兵马,一俟风雪渐小,便开始行军,只是他的运气实在说不上多好,半道上碰见一支突厥狼骑,两军登时就交上了手,自此,算是彻底暴露了行踪。杨素暗骂了一声晦气,便勒马冲入阵中。
按照常理,对付突厥人的最佳战术不是迎头拦截,除非你麾下士兵是超过对方十倍。有经验的将领会像砍瓜切菜一样,从侧翼将敌军队伍一块块肢解。这样做虽然会放走一部分敌人,却能在最大程度上截下脏物,并能极大地减少自己一方的伤亡。
而杨素这是猝不及防之下打了一场遭遇战,且他的兵力要比对方稍少一些,除了猛力冲阵,在对方下手之前打残他们,基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于是杨素放弃两翼不顾,调遣士卒一波波向队伍正前方拦。
杨素来去如风,一杆长槊虎虎生风,径直刺进一个胸前刺着狼头的武士咽喉。然后借着战马奔跑的速度槊杆,将敌人的尸体高高地甩了出去。擒贼先擒王,前方不远处的那人有那么多体壮如牛的突厥武士护卫,说不得是什么大人物,拿下他,就是大功一件!
“啊——!”眼见杨素入猛虎撕开羊群一般杀入,突厥士兵们发出一声惊呼。队形散了散,却很快汇集。乌泱泱地朝杨素杀过去。对面那突厥贵族,也拔出弯刀,警惕地看着这边。这中原将领比起突厥人来说并不算十分健硕,但一身武艺却是惊人,手下从无一合之敌!
不少突厥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两股战战,有些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杨素的长槊便扫过脖颈,一刺一拉,便将头颅给割下来。彪悍的一塌糊涂!
那年轻的突厥贵族眼中也闪过一抹异色,朝身边的武士看了一眼,那武士趁杨素正左支右绌之际,拍马迎上!
杨素甩动长槊,将两人扫落下马,眼角的余光扫到四名距离他最近的突厥骑兵猛然改变方向,快速夹了过来。几个将官见势不妙,大声呐喊着向杨素身边靠拢。但战马疾驰的方向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眼睁睁地,杨素的下属门看着刀光罩住了杨素的身形。
“死开!”杨素大吼,将长槊朝中平端,双手持槊拧腰拉了一个大圈,做横扫千军之势!登时将四人四马都给掀下马来。杨素正欲上前踏死这几人,便感到一股莫大的杀机,他急忙向后仰倒,弯刀几乎就贴着他的头皮扫过去,弯刀的优势在于切削而不是砍剁,马上使刀的高手通常来说更喜欢凭借战马的速度在对手身上划开一道血口子。很阴险,但是很实用。
那突厥武士冷笑着用弯刀扫开杨素的长槊,在他看来,这人没有了马槊,已经是待死羔羊了。仰倒的杨素眼中闪过暴怒,手摸在马脖处,那里还挂着一把长刀。那突厥武士惊道:“不好!”接下来便感觉到了手上重量的变化,他本能地抬头,发现一道狞亮的刀光击破了自己用弯刀划出的曲线,径直地劈到了头顶!
人头裂开,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借着战马的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杨素的身体在血瀑下冲过,登时变得红彤彤的。他无暇去抹脸上的血,他本能侧了侧身,另一把弯刀贴着他前胸划过,刀锋切过他的护心,拉起了几丝火花,回过神来,杨素将长刀重重地扫在与自己错镫而过者的腰梁上!
那突厥贵族闷哼一声,跑马错开了一段距离,侧了侧头,眼神跟狼一样凶戾,随后,他打马准备离开,眼前的居然是势均力敌的状况。杨素怔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大声吼道:“他是摄图,别让他跑了!”阿史那摄图据说率兵南下了,杨素一路北行未遇到突厥人的一兵一卒,直到碰到这支人马,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对呀,突厥人凭什么有自信在还未灭掉高延宗的情况下离开呢?这是不是太自信了?除非阿史那摄图根本就是在使诈,引诱齐人出兵。这场攻防战,战事吃紧的可不仅仅只是阿史那摄图,高延宗的压力一样很大,双方都欲置对方于死地!他根本就是在使诈,下血本引诱高延宗出击,然后骤然回返,一举打败齐军!
不料却刚好撞在了杨素的枪口上!“高延宗,老子也算是替你挡了一刀,打完这场仗,你欠老子一个人情!”杨素咬牙切齿,喝道:“全力出击,不要走脱了敌酋!”
摄图恼恨地看了他一眼,打马离开。一众突厥人护卫着他离开,剩下的前仆后继妄图挡住杨素,杨素恣意劈杀,挥臂之际,一名突厥武士见到便宜,弯刀直取杨素的腰肋处捅去,杨素俯身下马,一拳砸在他肋骨上!突厥武士惨叫着倒了下去,紧接着,杨素挥刀,将两个包拢过来的突厥武士一一砍翻在马下!
又一骑驰骋过来,在对方弯刀斩来的一瞬,杨素俯身砍断了马腿,两条马腿齐齐而断,上面的突厥武士从马背上飞下来,砸落在地上,脊椎骨瞬间断掉!
“杀——!”杨素拼了命地向前冲。只要是与他靠近的突厥人,他手下决不留情。红色的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身上破碎的铠甲上淌下来,被风一吹冻成了冰坨子。
“吹号角,全力追击!”杨素又翻身上马,大声命令。左右从腰间摸处一柄牛角,呜呜啊啊地吹了起来。苍凉的号角声立刻盖过人喊马嘶,把命令转到了每一名还能上马的齐军耳中,所有人闻声策马,向杨素靠拢。上百号人如同一把尖刀,朝着突厥人的背后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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