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家早已结盟,但达奚长儒对西突厥始终防备有加,对突厥人一向是隔绝封锁,不肯走漏半点风声。
达头和大逻便虽然也听到了齐军东进的风声,却不知道东突厥大军已至,因此对裴世矩的忽然来访深感意外。
谁想到裴世矩这厮过来啥也不说,光知道喝酒吃肉,一边抱怨塞外的天气太过寒冷,一边又吐槽自己和现在的同僚不对付。
眨眼间一个多时辰过去,愣是一句重点都没有,尽是吃好喝好之类的胡话,大逻便和一众酋领相顾愕然,不明白这家伙肚子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看着裴世矩怀抱着身材窈窕的西域胡女,一副醺醺然、乐不思蜀的模样。坐在上首的大逻便脸上满是无奈,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达头,达头可汗立即心领神会,举起牛角杯,乐呵呵道:“小裴侍郎真风流人物,我看裴侍郎对这胡女颇为中意?不如就送与你吧!”
“啊?~这,不好吧?”
裴世矩故意装出一副羞赫的表情。
“欸,裴侍郎你那里都好,就是面太薄了,区区女人而已,值得甚么?”
达头拍着胸脯,故作豪迈:“我突厥与大齐一般,乃是万里大国,从西域到北海,全是自家后院,各族美女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俺们发话,那些措尔小国连王女都得乖乖奉上,你要是喜欢,每年我都送几个给你,就怕…裴侍郎不肯赏面。”
达头说罢,一脸自信,目光却逼视着裴世矩,心里暗暗思忖,这条件摆出来,裴世矩不吐露一点风声就说不过去了吧?
谁知裴世矩却一脸正气的回绝道:
“这怎么可以?裴某冒着寒风到塞北来,可不是为了贪图享乐来的。裴某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是解救大汗于危亡,是奉天子之命,还草原以和平来了…”
“……”
他这一通操作把大逻便和达头整不会了。
“不瞒可汗说,裴某从前轻佻孟浪,为陛下不喜,这次裴某主动要求出使大漠,一是为了我与大汗的私谊,二是打算建功立业,为以后前程积累资历…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犯原则错误啊。”
大逻便眼角抽搐,心里大骂裴世矩虚伪,却只能狼狈不堪地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道:
“你们大齐的天子果然是治政严苛,难怪登基没几年,周国就吹灯拔蜡了…可是大齐和突厥之间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说起来,你家皇帝,不也是先汗的女婿,本来就是一家人嘛!一家人就勿要说两家话,今天这个女人,你必须要收下!”
“这……”
“不够?我边上的这个也送你!”
“好吧,既然可汗大汗说了,我再拒绝岂不是不识好歹?”
裴世矩现在的嘴脸和刚才义正言辞拒绝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这个女子,我收下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达奚将军治军相当严厉啊,要是发现我把女人带进兵营,非得砍了我脑袋不可!”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逻便和达头那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大逻便看着达头,达头装作没看见,但他脸色铁青,显然按捺不住了。
于是大逻便只能强颜欢笑道:
“不着急,我们先替裴侍郎收容,等裴侍郎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给裴侍郎送过去。”
“大汗果然仗义!”
“应该的应该的…”大逻便硬生生忍住送客的冲动,他举起酒杯,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道:“裴侍郎深夜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那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大汗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确实有一些小事要和大汗说,”裴世矩推开了胡女递来的美酒,夹了一筷子羊脸肉,一边咀嚼一边道:“阿史那摄图率狼骑来攻,我军与其前锋交战数场,连战连捷,大将军命令三日以内,伺机决战,我军虽然有必胜信心能战而胜之,但东突厥人众,我军恐怕力有未逮,为保稳妥,将军命我来找大汗和达头可汗借兵。”
裴世矩脸上醉态全然不见,盯着大逻便和达头看,一双眼睛黑黢黢的,亮得吓人:“大汗如果肯借我十万狼骑,就算是阿史那摄图当面,我也敢担保砍了他的脑袋。”
说实话,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达头和大逻便脑子里都懵了一下。他们很清楚摄图此刻率军来攻是一个什么概念。
阿史那摄图坐上大汗之后,威权日重,愿意追随他的部落和战士越来越多,麾下可以直接调动的狼骑都有十数万之多,而大齐远征至此的大军只有万余,如何能与他硬拼?!
两人心底都是冰凉一片。
大逻便沉吟不语,举着杯子的手有些发抖。达头直接拍案嘲讽上了,一对栗色的深目鹰隼般注视着裴世矩:“裴侍郎,我们拿你当朋友,有什么好处都不忘了你,处处为你着想,可你似乎没怎么把我们的安危放在心上!还张口就要十万狼骑,我手里要是有十万狼骑,我还用得着和你们结盟吗!”
“且达奚长儒处处对我们处处防备。驻营方圆数十里,连牧民都不得牧马放羊,那里有一点视我们为盟友的意思?
“现在摄图大军压境,你们倒是要求我们尽盟友义务,为你出兵,想得倒美!
“没有,我一兵一卒也不会出!”
他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意在赢得大逻便的共情,通过气势压倒裴世矩。大逻便也反应过来,盯着裴世矩,眼神不善。
裴世矩没有半点身陷险境的自觉,反而笑吟吟道:
“那么,可汗是想背盟了?”
大逻便和达头刚升起来的气势瞬间被硬生生打断,大逻便心里暗道不妙,和裴世矩认识那么久,交情没多有少。他知道这个看上去轻佻惫懒的大齐臣僚实际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他既然敢孤身前来,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假使正面与他对抗,恐怕付出的要更多。
心急之下,他转头望向达头,想劝一劝他,可达头正在气头上,恨不能吃了裴世矩,那里又能瞧见他的眼色?见裴世矩反将一军,不由气从心来,竟脱口而出:
“是又怎样?!”
气氛滞涩了一瞬。话说出口,达头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裴世矩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撒开早就已经瑟瑟发抖的胡女,说道:“既然不愿意做大齐的朋友,那就是要做大齐的敌人!可汗须知,纵然你贵为西漠之主,我大齐要灭尔,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达头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帐外也纷纷响起拔刃出鞘的动静。
他在看着裴世矩,裴世矩也在看着他,只要有一句话说错,双方人马就能火并当场!大逻便看得心惊肉跳,这个时候,大逻便再不能坐山观虎斗,必须站出来打圆场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在我的帐内,你们竟要火并不成?还把不把我这个大汗放在眼里!达头,之前我们不是谈的好好的呢,盟约也结了,怎么能背信弃义呢?坐下,让你的人把刀收回去!”
他又转向裴世矩,肃声道:“裴侍郎,你们中原人一向讲究以和为贵,你现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是要作甚?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嘛,何必闹得那么不愉快呢。”
达头盯着裴世矩,拳头捏得死死的,他有些撑不住了,不敢承受和裴世矩闹僵的后果。
达奚长儒就驻扎在几十里外,骑兵奔袭须臾可至,而他的大帐只有寥寥千余人马扈卫,是根本承受不住齐军的一次攻击的。
但他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大逻便心里万分焦急的时候,反而是裴世矩打破了僵局,他一脸惭愧道:
“大汗教训的是,裴某身负使命,为了一时意气和达头可汗置气,属实不该…我在这里向可汗致歉,请可汗谅解裴某的一时孟浪。”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达头一揖。
至此,
达头有种处处被对方料到的感觉,他脸色僵了一瞬,摆摆手,就坐下了。大逻便又打了几句圆场,双方才再度恢复先前的气氛,裴世矩侃侃而谈:“…先前我要十万兵马,看来确实让大汗为难了,那这样,两位能出多少出多少,五万不嫌多,三万不嫌少,以我大齐精锐的战力,终归是不惧摄图的…”
裴世矩不停的给他们画大饼,许出种种好处,其中有一些达头很感兴趣,有一些则不以为然,待裴世矩说完,他问道:
“你说了那么多,我只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摄图。摄图以勇武闻名,这次他汹汹而来,不会善罢甘休的。”
裴世矩高举起酒杯,浑不在意地说道:“这裴某就不知了,想来我们将军自有妙算。况且,摄图也并非准备完全,他原本打算越过长城寇掠我国,结果被慕容都督迎头痛打,败退至此,碰巧与我们遇上罢了…我军现在和两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又冲在最前面,自然没有坑害二位的道理。”
“兵器衣甲我军包圆了,二位只管在各部传檄召集人马就是,只要能喊人来为我们打仗,些许钱粮根本就不算什么!来,饮酒!”
裴世矩再度举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说多错多,好在他算是把他们忽悠过去了,虽然是大齐要和摄图作战,可这里是突厥,他们毕竟是人少势微,要想取得这场战争的主导权,必须先将这两个大可汗给架空。以他们的名义去召集突厥各部为大齐作战,方才是万全之策。
不过…
裴世矩眼底有一抹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这个达头如果不能为我朝所用,那就必为我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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