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大量的突厥青壮在大汗的“感召”之下纷纷赶来,今日的齐军营地显得热闹非凡,便是刺骨的寒风也阻驱不散突厥人参军的热情。
在他们看见摆在营前的几口大灶上熬着的羊肉汤,领到齐军发放的兵刃、盔甲之后,这种热情就愈发强烈。
直到日暮时分,还有牧民骑着马匹陆续赶来,有只身前来的,还有父子数人一同投军的。有牧民一下马就搓着手询问门口接待的军士:“前日听我们部落的那颜说,齐国的大将军打仗缺人手,只要来了就管吃管住,还送衣服、盐巴和大铁锅,是真的吗?”
负责接待他们的军士是六镇军户出身,契丹话、鲜卑话和突厥话都很不错,今天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问这种问题了,他忙着抄录名册,不耐烦地指指身后的告示板:
“上面都写着呢,自己看。”
牧民一张黝黑的脸膛涨成紫色,一脸为难道:“我不识字…”
军士有些烦躁了,刚要训斥几句,一抬眼就看见将军和裴侍郎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想起两天前裴侍郎交代的,要给来投军的牧民‘家一样的关怀,春天一样的温暖’,于是以光一样的速度变了脸色,春风细雨一般和蔼可亲:“抱歉,刚才太忙了,你刚才问的什么?”
“我就想知道送衣服、铁锅和盐巴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全天下,谁不知道我们大齐参军待遇好啊!我告诉你…不光送铁锅和衣服,我们还送你几大袋的粮食和美酒!”
“什么,好不好喝?中原人的美酒你喝过吗?没喝过吧?我告诉你,比你们喝的马奶酒好喝多了,大汗喝了都说好!我们还给你们准备了盔甲和兵器,你都不用自己带,砍了两个人头,连兵器和盔甲你都带回家,战场上得到的一切缴获统统不用上交,全都是你的!”
军士对着一堆牧民一通忽悠,唾沫横飞,底下的一众牧民们则被他的唾沫腥子砸的晕头转向,这些朴实的有些过头的突厥牧民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盔甲和兵器不用自己带,来了就有吃有穿,战场缴获所得都是自己的…
有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把齐军的将军和自家酋长一对比,当场就被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能立刻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
那名军士趁热打铁道:“你们家里还有像你们这样的成年男丁还没来吗?”
有年轻一点的,大概没有体会过中原人的套路险恶,当时就老实交代了:“我还有四个弟弟,马上就成年了,他们也想来,但是阿爸不让他们来…他说你们是骗我们的。”
“唉呀,糊涂!鼠目寸光!这大雪天的,你们坐在家里难道就有吃的吗?来我们这里,等打完了仗,换几灶大铁锅和粮食回去熬粥喝,他难道不香?”
“……”
“还我们会骗人,各位看看,我像是这种人吗?我张大彪做买卖,一向童叟无欺,历来讲究的就是以德服人。实不相瞒,我家就住在武川,如果我骗了你们,你们随时可以到武川找我!”
“……”
张大彪摇着脑袋,一脸痛心疾首:“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还有人不答应呢?我们只想造福一下突厥百姓,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误解?”
“……”
“这样,时间还很充裕,为了体现我们的信誉,家里比较近的可以在我们这里挂个名,先找度支官领一些酬劳回去给家人看看,告诉他们,要来的赶紧,过了明天晚上我们就不招人了,机不可失!”
“你们嘴笨不知道怎么劝?不用挨家挨户劝,找那个跟你们关系近的就对了!”
“反正大雪天也没法放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这里赚分外快…拉到五个人来的送五石粮,拉十个人来直接白送一套皮甲!酬劳翻倍!”
“你告诉你的亲戚朋友,你的亲戚朋友告诉他的亲戚朋友,一层一层发展下去,你成就他,他再成就别人,互相成就,岂不美哉?”
这一幕落在一众将官的眼中,大家都沉默了。
半晌,叱罗艺一脸狐疑道:“原来他叫张大彪?他之前不还跟我说他姓李,是关中人吗?”
说到此处,大家都望向裴世矩,目光古怪。
裴世矩双手笼在袖子里,双眼看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无力道:“你管那么多干嘛,他说他叫张大彪,那他就叫张大彪。”
玛德,读书人果然一肚子都是坏水…
大家正腹诽呢,达奚长儒终于发话:“是个人才。裴侍郎一力促成分裂突厥的大计,又想出这么一个好点子,不光有大手笔,同样还会点偷鸡摸狗的手段,更是人才中的人才,难怪陛下如此看重你,此战结束之后,裴侍郎一个头功是跑不了了。”
“多谢将军!”裴世矩淡定地拱手,嘴角翘起的弧度却充分暴露了他的心情。几个月以来,他心里的弦一直紧绷着,生怕那一步走错了,导致他幸苦筹谋的大计功亏一篑。如今得到达奚长儒的口头许诺,就意味着他所作的一切已经功成圆满,接下来可以愉快的摸鱼了。
反正打仗也轮不到我一个书生上。
裴世矩眼底的笑意愈发浓了:
“其实,若非今年夏天草原上大旱,导致收成不好,牧民们饿死者颇多,这桩事情也不会进展的那么顺利。”
“我们手里有粮食,有衣物,有他们迫切想要的物资,他们必然会选择跟着咱们走,我估计三天以内,招到两三万人,不是问题!”
达奚长儒嗯了一声,将虎目扫过乱糟糟的校场:“这是上天给我等的功勋,助我一举击溃阿史那摄图,还北疆安宁……这些突厥人要严格看管起来,不能让他们乱糟糟的军纪影响到了我军将士,来自同一个部族里的人,不能待在一个营内,以免生变。”
“是!”
诸将纷纷凛然,草原民族之所以作战凶悍,除却因为本身在恶劣环境中养成之外,还有一些是因为他们都是以部族为单位的,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上阵父子兵,在保证了确切利益的情况下,他们格外有斗志,打起仗来也就格外卖力。
但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无拘无束惯了,导致纪律涣散,只听自己部族首领的号令。
一场大战之中,哪怕是大汗亲至,命令大家死战。只要他们所在部落的首领喊撤,他们依然会撤的毫不犹豫。
在部落建制彻底瓦解之前,不管是漠北王庭还是中原皇帝,想要对他们做到如臂使指,都是不可能的。
打断他们的建制,就是在防止他们串联在一起,避免暴动生乱的可能。
大战在即,齐军上下已然做好完全准备,绝不能因为一点点疏忽毁坏整个大局……达奚长儒又带着人往营内走,校场有一群突厥人正在比试射箭,其中有一个带着破旧皮帽的突厥少年,不过才十一二岁,却有一手好箭术,一百五十步外,十箭之中仅有一箭落靶。
达奚长儒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忽然问道:“叱罗艺,你天天把自己夸的天下少有地上无一,你觉得你的箭术和他比起来怎么样?”
叱罗艺不屑地努努嘴,没有说话。
他抓起放在架上的长稍大弓,跨上大马,一样站在一百五十步开外张弓驰射,十箭之中有八箭中靶,三箭正中靶心,在众人的喝彩声里得意洋洋下了马。
“站在那里射箭算得了什么?我可以奔马驰射,三箭之中有一箭必中敌人咽喉!”
达奚长儒默不作声,也取了一张铁胎弓过来,屈臂、搭箭、瞄准、张弓如满月!一系列动作竟然没有迟滞!
鹅毛大雪在校场上空飘散,光线朦胧间,这个骨架粗大的瘦削老人侧影如一尊战神!
他箭发连珠,须臾之间射出十箭,每一支箭的箭头都洞穿靶心!
连自诩善射的突厥人也目瞪口呆。
达奚长儒从箭靶上拔下箭矢,递还给叱罗艺,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
“荀子曰:百发失一,不为善射…我看你最近是有点飘了,带着游戏的态度上战场,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大战一启,你就是我军先锋,你要牢记啊!”
叱罗艺的脸颊腾地红了:“将军放心,我明白了!”
达奚长儒没有多说,径直返回了大帐。
两日之间,东突厥的动作愈发频繁,阿史那摄图的狼骑更是频频袭扰齐军大营及周边营地,达奚长儒不予理会。又两日,东突厥大军集结已毕,正汹汹而来,在营外激将,达奚长儒依然不予理会。再两日,夜半时分斥候来报,说看见突厥人在三十里外扎营,金狼旗已然竖起!
达奚长儒拍案而起,道:“时机已到,击鼓聚将,准备迎敌!”
天还未亮,夜风呼啸,宛如繁星般密集的火把照耀中,齐军的大旗与达奚长儒的帅旗在校场开阔的地方迎风招展,达奚长儒全身束甲,剑指金狼旗帜的方向:
“全军出击!”此刻,东突厥依然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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