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沿着大道缓缓行来。看着熟悉的场景,刘玉善感慨道:“少年青衫薄,恍如当年你我,离开书院不过一年多点,感觉上就像过了许久一样。”
江安义在马上环顾着四周,身边走过一张张充满激情的脸,这样的脸曾几何时自己也拥有过,这些人的年纪大都比自己要大,但江安义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变老了。
小四合院内绿意依旧,棚架下已经硕果累累,青丝瓜、绿葫芦悬在头顶,轻轻地摇摆着。冯山长一身葛袍,微笑地站在门前,迎接自己最得意的两名弟子,此次两人正是应他之约而来。
竹椅竹桌,茶香浓郁,茉莉花茶的滋味让人回味,江安义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立觉烦尘尽洗,神清气爽。一旁的刘玉善喝了口茶,陶醉地笑道:“我想念山长的茉莉花茶可有一年多了,总算再逢此君,一慰相思。”
“下山时你们两人带些走”,邓山长摇着蒲扇,悠然道:“今年你们师母采摘了不少茉莉花,制了不少花茶。”
江安义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柄折扇,笑道:“秀才人情纸半张,安义写了首诗赠与山长。”
扇上题诗作画已成时尚,文人墨客如何没把写上自己得意之作的扇子定然会被人耻笑。相聚之时,刷地打开扇子,故作姿态地摇上几下,装作无意地提起,“近来偶有小作,请诸公赏析”,然后一群人凑到扇边,吹吹捧捧一番,名士风流自现。
邓浩南打开扇子,上面是一首七言绝诗,轻声读道:“灵种移来自越裳,何人提挈上蛮航。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安义,你过誉了,老夫当不起。”
平心而论,诗作并不出色,但是邓浩南以茉莉花自许,认为此花馨香过人,质朴高洁,江安义在诗中赞其人间第一香,是对山长志向的嘉许肯定。要知道,江安义是三元及第第一人,又有词仙之名,他的诗作在士林中影响很大。
“山长何须自谦,你十余年育人无数,我和安义都受过你的指点,至少在我和安义的心中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刘玉善激动地道。
邓浩南将扇子合起,放在桌上,道:“此次书院有四人及第,安义更是前所未有的三元及第,这是我书院的光荣。今年要求入学的人比往年多数二百多人来,可惜书院所纳有限,不能尽收天下英才。”
院外,蹦蹦跳跳跑进来个小男孩,隔老远就叫开了。“爷爷,爷爷。”
看到院中有客人,男孩站住脚,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邓浩南举手相招,笑着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儿冯玄佐,年初跟在我身边启蒙。玄佐,这两位是我书院的骄傲,你要向他俩人学习。”
邓玄佐七八岁的样子,转动的眼珠看着两人,问道:“莫非有爷爷常说的江状元?”
师母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追到,手中提着菜篮子,见到刘玉善和江安义招呼了一声,拉着冯玄佐埋怨道:“你这孩子,叫你不要跑,摔到了怎么办?玉善、安义,中午不要走,到这里吃饭。老头子一早就催我去买菜,说你们今天会来。”
刘玉善和江安义起身答应,冯浩南对着小孙子道:“玄佐,你到聚贤堂看看,哪些先生在,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饭,就说刘玉善和江安义来了。”冯玄佐答应一声,扭头就往外跑,急得师母在后面大叫“慢点”。
院内安静下来,冯浩南拂开飞近的蝴蝶,道:“你们此次帮办清仗田亩事宜,难度不小,我让你们前来,主要想告诉你们一些我所了解的情况。”师恩难酬,刘玉善和江安义侧耳倾听,刘玉善情况熟悉,不时的插言相询。
江安义开始认真在听,逐渐思绪开了小差,被一旁“嗡嗡”响的蜜蜂吸引了注意力。冯浩南自然发现了江安义的心不在焉,心中暗叹,安义还是年纪太小,选他办差有些勉强了。
“玉善,安义,你们来了。”院门处响起凌先生爽朗的笑声,后面跟着苏先生和吴先生,段斋长牵着邓玄佐走在最后。江安义和刘玉善连忙起身相迎,凌旭手捊胡须,看着江安义高兴地道:“当日我就知道安义非池中之物,果然凌某眼力不错,三元及第,大郑第一人,哈哈哈。”
这位凌先生对江安义关爱有加,屡次替江安义出头,江安义看到他分外亲切,笑道:“凌先生一向可好,安义可是想念得紧。”
凌旭对自己慧眼识人很是得意,亲呢地拍着江安义的肩头,吹嘘道:“凌某别的不敢自吹,这识人之明也就山长能与我齐肩,安义是山长请来的,但却是我亲自指点的。安义,你的日课我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批过吧。对了,你那个同室李世成可是没少向人嘀咕我偏心,说要是我对他也那么上心的话他也考中举人了。安义,你不知道吧,你原本的住处丙子院四号现在可火了,比甲字号的住处还贵,谁都想睡睡状元郎睡过的床,说不定文曲星对此床偏爱呢。”
凌旭很兴奋,说个不停,众人想要插嘴都被他的话打断,只好微笑着看他一个人手舞足蹈地霸占着江安义,直到酒菜上桌,才算得了安宁。
小院内吃吃喝喝笑语不断,笑声传到不远处的邵仁福院中。邵仁福的小院同样摆着酒菜,赵兴风、管干冯才明、典揭侯瑞华四个人默然围坐,喝着闷酒。
听到一阵大笑声传来,赵兴风气愤地把酒杯一墩,骂道:“这个江安义狂妄之极,来了书院居然不先来拜见先生,忘恩负义之徒。”
“我怎么不记得赵兄对江安义有恩啊,倒是赵兄不只一次地针对过他。如今此人是状元,前程不可限量,赵兄可要小心了。”冯才明阴阴地嘲讽道。
赵兴风举杯饮尽,故做强横地道:“我怕他,他不怕欺师的恶名就只管来对付我好了。”
邵仁福脸色平静,心中苦涩,江安义高中状元,给了他猛烈地一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与江安义的梁子已经结下,再要解开恐怕不易,今后自己最好是躲开他。
“瞧你们一个个丧魂落魄的,那江安义有什么可怕的。”侯瑞华老神在在地夹起一条鸡腿,抓在手中撕咬着。邵仁福眼神一亮,笑着替他斟了杯酒,问道:“侯兄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见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侯瑞华不慌不忙地丢了鸡腿,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道:“我有个表弟在安阳王府做侍卫,我听他说江安义前两天去找王府找世子殿下了。”
赵兴风泄了气,道:“这是什么消息,谁不知道江安义投了世子的缘法,在王府寿宴上世子专门替江安义扬名来着。”
侯瑞华鄙夷地瞟了赵兴风一眼,道:“赵先生,您别急,消息在后呢。”
冯才明赶紧地替他夹过来另一只鸡腿,讨好地道:“别理他,侯先生您先吃菜,慢慢说,不急。”
“你们猜江安义到王府干什么?”侯瑞华见成功地调起众人的味口,这才满意地道:“江安义把他的义兄和弟弟都放在王府卫队里当兵了。”
冯才明也泄了气,闷闷不乐地道:“那江安义与世子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紧密了,我还以为是好消息呢。”
邵仁福脸上露出喜色,问道:“可属实?”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邵仁福长出一口气,举杯劝饮道:“诸位,为了这个好消息,大家干一杯。”
见赵兴风和冯才明有些不解,邵仁福笑着解释道:“天子最忌臣下与藩王相交,这江安义年少轻狂,行错一步,已是万劫不复。哈哈哈,此人不足为虑,大家痛饮一杯。”
余知节和邵仁福都是久在宦海浮沉之人,他们的看法自然不会出错。十天后,一封密报送到了天子石方真的桌旁。看到江安义将自己的义兄和弟弟托附给安阳王世子,石方真怒不可遏,甩袖将桌案上的奏折拂到了地上,怒气冲冲地返了宫。
清宁宫,皇后接驾,见天子满面怒容,以为是朝堂上与大臣意见相左,关切地道:“陛下,那些大臣们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万岁不必动怒。臣妾记得父皇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兼听则明,要陛下戒急用忍,陛下切莫忘记。”
石方真与王皇后感情甚好,听到皇后的劝说,苦笑道:“皇后,今次朕倒不是为了朝堂之事生气,朕是为了江安义。此人着实可恼,枉费朕对他的一片栽培之心。”
“江安义,莫非是陛下亲点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不是前往仁州清仗田亩了吗?怎么会忤逆了陛下?”
石方真也不隐瞒,把江安义将义兄和弟弟投在安阳王府卫当兵的事说了一遍,王皇后暗自皱眉,心道:这个江状元好不晓事,安阳王是陛下的心结,你将义兄和弟弟投靠安阳王世子,这不是自外于天子吗?可惜堂兄对此人极为赏识。
王皇后是申国公王克明叔父之女,也就是王克明的堂妹,想起少年时的堂兄何等风流倜傥,就如这少年般行事随意,才会在边关受苦多年。王皇后多了一句嘴道:“此人不过是农家出身,少年得志不识官场利害,怕是读书读迂了,陛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且观其行再做定论。”
不待天子回话,王皇后转了话题,道:“陛下,臣妾新绣了一幅梅花,这就拿给陛下看看。”
石方真看着皇后聘袅的背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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