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范阳卢氏家传之学,卢氏一门有不少书法大师。卢氏书法在魏晋已经声名远播,卢志善书素法钟繇,其子卢谌也是著名的书法家。
“家中简陋,望卢公子莫要嫌弃!”见卢小闲在观赏书法,而卢若良已经坐在桌前,卢怀慎担心再发生刚才的那一幕,赶紧向卢小闲打着哈哈道,“快快请坐!”
卢小闲当然不会驳了卢怀慎的面子,依言坐定。
卢怀慎亲自为二人斟了茶。
卢小闲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不由点头道:“好茶!”
卢怀慎汗颜道:“公子谬赞了,我家可没有什么好茶,这茶是从南市买来的劣茶,五十文一斤!”
卢怀慎果然是君子,有什么便说什么,五十文一斤的茶叶当然称不上是好茶了。
“那倒未必!”卢小闲摇摇头,我听过一副对联,上联为‘品茶品人,茶品人品’,下联为‘听琴听曲,琴艺曲艺’,横批‘何其雅致’。这茶品与人品,两品并一品,就是上上品!”
卢小闲话中有话,卢若良眉头微皱,却说不出什么来。他本以为卢小闲只是卢家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并不好对付。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从卢若良与卢怀慎的言语中,卢小闲大致了解了范阳卢氏目前的现状。
范阳卢氏分为南祖和北祖,北祖又分为第一房、第二房、第三房和第四房。
一个家族大致分为族、房和家三层。族是同姓同源,凡血统有关系的都是同族之人。房是指族的分支,如亲房、本房、近房、远房等。家是指每房的各自所组建的家庭。
卢氏家族各个分支独成体系,形成相对独立的家族。家族中,同辈人的兄弟各自娶妻生儿育女,又形成不同的小分支,这样的小分支就是房族,包含在家族之中。
卢若良属于是北祖第一房,现任卢家的家主。
卢怀慎则出身于范阳卢氏北祖第三房,由于辈分比较小,所以要称呼卢若良堂叔祖,称呼卢小闲堂叔。当然,这个叔祖和堂叔都不是亲的,已经隔了很多辈。
聊了一会,卢小闲清了清嗓子,笑嘻嘻瞅着卢怀慎:“卢大人,既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卢字,那咱也不用兜圈子了,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好了!”
从卢怀慎与卢若良二人表情和语气中,卢小闲听出来了,他们肯定是有求于自己,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卢若良,既想摆架子,又想放低身段,那种纠结溢于言表,让卢小闲忍俊不禁。
见卢小闲如此直截了当,卢怀慎瞅了一眼卢若良,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瞒卢公子,卢某与叔祖的确有事相求!”
“说来听听!”卢小闲不动声色道。
卢怀慎将事情的原委,向卢小闲一一道来。
原来,来俊臣要迎娶卢若良的嫡女,指名让卢若良从范阳赶到洛阳,商议嫁女之事。
“五姓”士族嫁女儿,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来俊臣此举,明摆着是要强娶。
来俊臣无赖出身,善于告密,因得到武则天信任才手握大权。他强娶卢氏女,当然不是为了联姻高门巨族以博取声望,而是对五姓氏族的不屑。同时,也是对五姓家族所崇尚的道德礼教的蔑视。
来俊臣这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法,让所有人都难以应对,也让卢若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嫁,肯定辱没了门风,卢氏将在各大家族中无颜立足。
按门第通婚是五姓七望家族的规矩,通过联姻以维系世家的体面。违背这个规则,很可能让整个卢氏家族都会陷入到无休止的嘲讽和指责中去。
如果不嫁,得罪手握大权的当道豺狼,下场可想而知。
像来俊臣这样毫无根底的角色,最是没有底线,动辄破家灭族,是举朝畏惧的酷吏,不亚于阎罗王一般的存在,范阳卢氏虽然地位崇高,毕竟是就社会声望而言,这种虚头巴脑的影响力在来俊臣挥舞的大棒面前,脆弱之极。在来俊臣的手中,一人被讼,百人满狱的例子比比皆是,范阳卢氏将为遭遇灭顶之灾。
瞅了一眼满脸期翼的卢若良,卢小闲向愁眉苦脸的卢怀慎问道:“卢大人,你是吏部的员外郎,你去找来俊臣说项,说不定他会卖你个面子的!”
卢怀慎苦笑道:“说实话,为了卢氏家族的颜面,我还真豁出去老脸求了来俊臣,可被他一口回绝了。他放话说,卢氏若敢不嫁后果自负。他还说,此事也是经陛下同意了的,让卢家好好掂量掂量!”
卢小闲可以想象到,这种毫不遮掩的威胁,来俊臣是可以做出来的。
来俊臣之所以敢做这一打破常规之举,肯定得到武则天的首肯。武则天是寒族出身的女皇帝,打压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抬升寒族的地位,是她一贯的策略。
在这件事情上,武则天心里的秤砣偏向哪一边,不言自明。
卢小闲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你怎么会找我呢?”
“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去找了崔侍郎,求他出主意!崔侍郎向我推荐的卢公子!”
卢小闲恍然大悟,原来是崔湜搞的鬼。看来自己交友不慎,遇人不淑,一不小心便被崔湜给出卖了。
卢小闲苦笑道:“卢大人是吏部的员外郎,出面尚且不管用,我一介布衣就要不行了!你还是去求崔侍郎吧!”
“崔侍郎也帮不了我,他说了,解决这个天大的麻烦,偌大的洛阳城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卢公子您!”
卢小闲心中不由狠狠鄙视起崔湜了:这到底是抬举我呢,还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呢?
见卢小闲不再言语,一旁的卢若良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到底能不能解决?倒是给句话呀!”
说实话,卢若良对卢小闲并不看好。正如卢小闲自己所说,他只是一介布衣,来俊臣怎么会听他的?
但崔湜是何许人,堂堂的吏部侍郎,既然能推荐卢小闲,说明卢小闲并非等闲之辈。
卢怀慎说了这么久,但卢小闲总是不置可否,卢若良焉能不着急。
卢小闲瞅了一眼卢若良,慢腾腾道:“我当然能解决了!”
卢若良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听到卢小闲的下一句话:“但我却不想趟这趟浑水!”
笑容突然凝固顾卢若良的脸上,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傻傻的问:“为什么?”
卢小闲反问:“你能给我一个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你是卢氏子嗣,卢家有难你难道要袖手旁观吗?”卢若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卢氏子嗣?”卢小闲冷哼一声,“卢家有难,就想起我是卢氏子嗣了?我问你,当初我祖父获罪流放,卢家做了什么,是不是袖手旁观?我父亲母亲惨死在岭南,卢家做了什么,是不是袖手旁观?我从小便被罚作官奴,卢家又做了什么,是不是袖手旁观?”
卢小闲一连串的问话,像一支支利箭射向卢若良,让他哑口无言。
卢小闲的祖父,与卢若良的父亲是亲兄弟。
卢小闲的祖父是嫡长子,卢氏北房第一房他们这一支的家主,原本由他担任家主。后来,卢小闲的祖父获罪流放,家主便由嫡次子也就是卢若良的父亲继任了。
卢小闲没有说错,祖父被发配之后,卢氏族人再没有一个人关注过他们一家人,基本上任他们自生自灭了。现在,他凭什么去帮卢氏族人呢?
卢怀慎当然知道卢小闲心中的不满,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赶忙起身,向卢小闲深深一躬身,再施大礼道:“怀慎代表卢氏向堂叔赔罪了,还请堂叔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不计前谦,拯救卢氏于水火之中!”
卢怀慎一大把年龄了,却喊卢小闲堂叔,语气真诚,言辞恳切,就差跪地求他了,卢小闲不由有些心软。
他赶紧去扶卢怀慎,谁知老头却很是固执,眼含泪水道:“堂叔若不答应,怀慎便不起来!”
范阳卢氏屹立数百年不倒,除了族中子弟的杰出之外,家族利益至上的理念深深根植在每个人的心中,这也是不可或缺的。
卢怀慎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瞅着激动不已的卢怀慎,再看看呆若木鸡的卢若良,卢小闲终于应允了:“好吧,我答应你,你赶紧起来吧!”
卢怀慎欣喜若狂,直起身来,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虽然答应了卢怀慎,但卢小闲却没打算放过卢若良,他话音一转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卢怀慎与卢若良俱是一愣,齐齐把目光看向卢小闲。
“什么条件?”卢怀慎紧张的问。
“我要让他……”卢小闲指着卢若良,一字一顿的说,“把卢家家主的位置让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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