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阿史那一族已经衰落。
“正是,我是阿史那元庆之子。”阿史那献点头道。
吉温向阿史那献拱手施礼道:“原来兄台是兴昔亡可汗之子,在下失敬了!”
卢小闲熟知大唐历史,当然知道兴昔亡可汗。
当年,太宗与西突厥战事告终,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被俘,西突厥灭亡。大唐在西突厥故地设置羁縻都护府,任命已降大唐的室点密可汗五世孙阿史那弥射为昆陵都护,赐爵名兴昔亡可汗,统辖五咄陆部。阿史那弥射死后,其子阿史那元庆被册封为左玉钤卫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统辖咄陆五部。阿史那元庆被酷吏来俊臣诬杀,其唯一的儿子被流放到崖州,想必便是这个阿史那献,不知他何时从流放地回到长安了!
阿史那献摆摆手:“这位兄弟言重了,阿史那家族已是昨日黄花,不提也罢。”
言罢,阿史那献急不可耐地扭头,向那群歌妓张望过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此时,大厅另一半的空处,众女子已依次站好,各自拿着乐器,古筝、琵琶、扬琴、陶笛、勋、笛子不一而足。
乐器响起,在众女子的伴奏当中,秋莲开始翩翩起舞。
“卢公子,你看仔细了!”吉温对卢小闲介绍道:“这是秋莲最拿手的《绿腰舞》,除了在醉春阁,别处可是看不到的!”
卢小闲点点头,认真观赏起来。
秋莲初起时,舞姿舒缓且富于变化,像翠鸟,像游龙,轻盈无比。她双袖飞舞,如雪萦风,低回处犹如破浪出水的莲花。
快结束时,节奏由慢到快,佩饰摇动,衣襟也随之飘起,似乘风而去,追逐那惊飞的鸿鸟
秋莲终于缓缓停下,黑莹莹的眼珠子左右一扫,微微点头。
台下喝彩声四起,满堂叫好,这些无聊的看客不在奢望一亲芳泽,现在在意的是那一份乐子。
见阿史那献还在留恋地张望,卢小闲笑着打趣道:“阿史那大哥,看来你和吉大哥一样,也是专程冲着秋莲而来的?”
阿史那献摇摇头:“我可不是来看秋莲的!”
不是来看秋莲的?卢小闲觉得奇怪,正要询问,却听得有靠近歌妓那边的桌上,有人突然大声喊道:“好!好!好!申老爷有赏!”
一件东西忽然丢在了秋莲脚边。
众人一惊,定睛看时,却是一大块银饼,听声音沉沉的,只怕有好几十两重,周围的几桌人登时轰然叫起好来。
卢小闲随着众人目光往丢银子的那桌看去,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胖子脸上浮着笑意,一身绣花员外团袍,帽子上缀着一块拳头大的汉玉,好像将他的身体也压得更矮了。
吉温小声道:“卢公子,你今儿来对了,马上有好戏看了!”
“什么来对了?”卢小闲一头雾水。
“你可知道这个申老爷是何人?”吉温小声地问道。
“不知道!”
“他是隆昌钱庄的东家申辅!”
“原来他就是申辅!”卢小闲笑着道。
卢小闲听说过申辅其人。
岑少白要开钱庄,自然要对长安的钱庄大致做个了解。
长安城大大小小的钱庄,大多是隆昌钱庄和泰丰钱庄的分号,有几家虽然不是分号,也得依附这两个钱庄才能生存下去。
隆昌钱庄的东家申辅,卢小闲只是听说过,今日还是头回见。
“就算他是隆昌钱庄的东家,怎么就算有好戏看了?”卢小闲有些不明白。
“卢公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吉温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明面上看,申辅是隆昌钱庄的东家,实际上真正掌控钱庄的是太平公主。”
说到这里,吉温指了指离申辅不远的另一桌,对卢小闲道:“你看,泰丰钱庄的东家许成今儿也来了。他与申辅一样,只是前台人物,幕后之人是安乐公主!”
卢小闲顺着吉温的手指方向看去,许成正端起茶碗轻轻一啜,相貌清秀得飘然出尘,令人一见忘俗,举手投足那股从容,那种自信,俯仰之间只觉得神采照人。
卢小闲心中暗道:原来许成竟是这般英挺的年轻人。
隆昌钱庄在长安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这么多年,太平公主一直屹立不倒,隆昌源源不断为她提供的大量银钱,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李显即位后,安乐公主得势成为了大唐第一公主。
安乐公主对敛财情有独钟,自然不会放过钱庄这一财源,于是,泰丰钱庄便孕育而生。
泰丰钱庄虽然成立虽晚,在安乐公主帮衬下蒸蒸日上,仅数年工夫,便有后来居上压过隆昌之势。
太平公主当然不甘心固有领地被安乐公主染指,于是姑姑与侄女之间较量的战火,从朝堂延伸到了生意场上。这种形势之下,申辅与许成之间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也在所难免。
吉温意味深长道:“平日这些姑娘出场打赏也不过几两银子,申辅如此重赏,当然是做给许成看的!此刻,他们二人谁示了弱,便是给身后的主人丢了面子,这岂不是要有好戏看了?”
果然,邻近的桌上有人悄声道:“这姓申的也忒可恨,故意煞风景,且看许掌柜如何反应。”
话音刚落,却见许成龇着牙无声地一笑,有些孩子气的样子,伸手从怀中摸了一物轻轻丢出,却正好落在那块银子旁边。眼见那东西并落在那银子旁边,金光直闪,竟是一块金子,光芒将那银子盖下去了,风头自然也将对方盖下去了。
瞅着这一幕,吉温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对着卢小闲苦笑道:“瞧见了吗?青楼是有钱人的天堂,没钱人只能当看客,卢公子,你现在应该明白,我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了吧?”
卢小闲却不似吉温那般酸酸的,他来醉春阁本就不是为了寻乐子,申辅与许成二人的斗法,在他看来好生无趣。
卢小闲本想拿出胭脂的画像,让吉温辨认一番便要离开,可看吉温一脸落寞的神情,只好先按捺住了。
卢小闲将目光从吉温身上挪开,看向阿史那献。
阿史那献的目光还在停留在那群歌妓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申辅与许成二人之间的事。
阿史那献如此反常的举动,让卢小闲觉得很奇怪。
就在此时,申辅伸手取下帽子,扯下那块汉玉,面无表情地丢了过去。
众人早已轰动,屏住声息盯着二人紧看。
金子价值不菲,可这块汉玉就算不是价值连城连城之物,也要比那块金子贵上几十倍。
见了此景,吉温不再是羡慕,而是愤怒,咬牙切齿道:“如此粗鄙之人,却能腰缠万贯,想我吉温一身才学,却只能做一个小小的捕快,靠着微薄的俸禄潦倒一生,老天不公呀!”
听吉温如此抱怨,卢小闲觉着好笑,便举杯劝道:“不说这个了,吉大哥,我们喝酒!”
“卢公子,你以为我在吹牛?”吉温以为卢小闲不信自己,受了侮辱一般放大了声音道,“我吉温十四岁便做了刀笔吏,替人所写的诉状无一不胜诉。十七岁进县衙,做过户房和刑房书吏,夏税秋粮、丁差徭役、杂课等事项无不精通,破案侦缉、堂事笔录、拟写案牍、管理刑狱等诸事手到擒来。如今,我在县衙整整干了十年,不仅没有得到重用,反而被排挤降成一名捕快,你说是不是老天不公?”
“吉大哥,我可没看不起你的意思!”卢小闲赶忙解释道。
吉温更加激动,言犹未尽道:“琴棋书画我样样精通,我会吐蕃、突厥诸番语言,我能将《大唐律》倒背如流,我甚至还读过《罗织经》……”
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史那献突然打断了吉温,对吉温恶狠狠地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罗织经》,小心我揍你!”
“你……”吉温愣了愣,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不再说话。
见吉温不言语了,阿史那献没有再为难他,又扭头向歌妓看去。
大厅内众人此刻的心思都已转到这许成与申辅的斗法上了,哪有人理会吉温的愤世嫉俗。
在众望所归的目光中,许成终于反击了,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淡淡的笑容看在众人眼里,却仿佛有股阴森的味道。
靴声橐橐,一口箱子已给人抬了进来,直抬到众歌妓面前,跟着打开箱盖,众人只觉得眼前金光耀眼,箱中竟然堆满黄金。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呆了、痴了,满园子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却又似静得惊人,这么多的黄金放在眼前,又有多少人一生中见到过?
便在这静得吓人的寂静中,许成轻轻道:“都赏了秋莲姑娘吧!”
申辅面色铁青,他霍地起身,怒目瞪着许成,似要将他活吞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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